艺术留子都在站柜?
创始人
2025-04-11 19: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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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的殿堂里,常常能看到“艺术留子都在站柜”的景象。那些热爱艺术的年轻人,仿佛是被艺术的磁力吸引,纷纷站在陈列柜前。他们凝视着柜中精美的艺术品,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能透过玻璃触摸到艺术的灵魂。站柜的他们,或是沉浸在一幅油画的色彩世界中,感受着画家的情感表达;或是被一件雕塑的线条所打动,惊叹于艺术家的精湛技艺。他们在这里,与艺术亲密接触,汲取着艺术的养分,成为艺术长河中那一朵朵璀璨的浪花,让艺术的火焰在心中永远燃烧。


艺术留子都在站柜?


我,一个普通伦敦留子,从2024年9月毕业后,就开始了找工作的漫漫路。作为一个“爱好很多,没有特长”,且所有技能点和天赋点都点在了无法创造任何GDP的歪门邪道上的应届生,我迷失了自己。


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也确实在给自己找理由:短短一年的硕士里,我由于高强度的学业压力和数次抑郁发作而不得不申请多次extension(作业延期),实在很难兼顾到实习申请和行业networking。与此同时,我的专业,实验媒体,除了培养我“能写出几千字的学术垃圾和创造出折磨观众影片”的能力,不能让我在伦敦就业市场上有半点竞争能力。


人文社科和艺术专业的学生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啃一辈子老的,另一种是啃不了一点的:有的人家里中途破产了,有的是因为性取向等原因想和家里断绝经济,有的本身就是普通家庭、勉强支付一个硕士留学已经够呛了。


很不幸,我属于啃不了的那一种。


伦敦就业市场上流传着一段佳话:“所有的文化艺术学生最后都会去服务行业。”


作为一名上升天秤,我的表达能力不错,再加上也算半个文字工作者,我对用语言去想象气味这件事也有着一定的兴趣。在某香水品牌门店经理——一个五十多岁的典型英国女士——和我热烈聊了一个小时后,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工作offer,并于去年11月入职,成为一名香水柜姐。


新同事人都很好,一个是学实验音乐的,一个是学唱歌的,还有一个学服装设计的。我学性别研究的室友站柜卖衣服,学digital science的好朋友在餐厅端盘子,学fine art的朋友在寿司店每天被老板PUA。


全世界都在站柜!


脱下孔乙己长衫,露出里面的bunny suit


站柜如站街,这不是一句空话。工作最折磨我的不是每天坐火车从郊区做到市区的超长通勤,也不是逼仄只能在垃圾桶旁边吃饭的休息室,而是我不得不把头发从五颜六色染回黑色,遮住纹身,露出甜美而不谄媚的微笑,亲切地问候每一个客人。


香水作为一个非常强调导购的品类,其实对销售员的要求很高。我们不仅要熟记自家香水、香调、背后的故事,还要对市面上的其他主流产品有了解。比如经常会有客人突然闯进店里,问我:“我最喜欢的是Tom Ford的某款香水,你们家有差不多的吗?”我每次都会很想翻白眼:那你干嘛不直接去Tom Ford买?当然这也没关系,这个和我在咨询行业实习的经历差不多,市场调研罢了。


“Sales最重要是,你要假装你对他们很感兴趣。”经理对我说,“就好像约会一样,你不能只blahblah讲自己如何,你要不断问对方问题,好像你对他们的生活很感兴趣一样。”


我说,这题我熟,不就是以一种类似于flirting的方式交流吗?



是的,成为销冠的秘诀就在于,be charming。而我歪门邪道的技能之一,就是和人调情,或者说,假装和人调情。面对不同的客人,我扮演的角色也各不相同,有时我是贴心大姐姐,有时是甜美邻家小妹,有时是略知艺术史的女青年,但其实大多时候我都是服务人的婢女。理想状况下,客人走进香水店,在各种香水、赞美声、我扮演的角色所提供的临时情绪价值中逐渐迷失,一不小心就付了款,最后香喷喷地走出店。


和人调情或许是我的爱好,但有句话叫“不要把爱好当工作”。我喜欢和人交流,前提是对方尊重我且有趣,但是许多客人两者都不沾。面对根本不好笑的笑话,我也要假装笑得花枝乱颤。我管这叫卖笑,上班上得我法令纹都深了。


朋友们都知道我找到了工作,纷纷发来祝贺,问我什么工作,我答:“白天站柜,晚上站街。”



社会问我们,为什么不愿意脱下孔乙己的长衫。我脱下来了,露出里面的兔女郎套装。满意吗?


一把辛酸泪,两行法令纹


我当然知道,就算不是服务行业,也是需要卖笑的。面对客户,你要陪笑;面对上司,你要贴心;面对其他人,你要圆滑。这好像是某种社会潜规则。但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对的。


我提供我的知识、技术和能力,并获得报酬,这是一件值得被尊敬的事。我觉得我的工作不是服务别人,而是帮助别人。作为香水销售,我分享自己对香水的理解和知识,帮助别人找到适合自己的香水;作为服务员,我帮助客人吃上好吃的食物——这不代表我低你一等。


尊重服务人员,我觉得是一种最基本的礼貌。到底是谁发明的“顾客就是上帝”这种鬼话?顾客只是个人类,so am I.


但是可惜,很多人都不是这样的。我在店里被客人凶哭过,遇到过对着我这张亚洲面孔说着他有多讨厌中国游客的种族歧视者,遇到过在你话都还没说完就开始和同伴嘻嘻哈哈的人,遇到过不停打断你说话的人,遇到过发现你会讲中文以后立刻摆出公主姿态的中国人......


作为一个高敏人,我经常在店里红着眼忍着哭,一边笑着一边偷偷跑进休息室擦眼泪。但更多的时候擦眼泪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你刚送走了一波瘟神,下一波难搞的又来了。我感觉在打植物大战僵尸,有时候真的想拿除草机出来把所有人赶走。


店里明晃晃的灯,背景音乐声,说笑声,同时要处理这个客人要包礼物那个客人要刻字,我时常会因为信息过载而躯体化。我有时说完一句话就忘了刚刚说过了,然后又重复一遍这句话。


圣诞节期间,我每天在回家的火车上都会哭。积攒了一天的委屈,在这个时候眼泪和笑好像才属于我。


其实都不太好意思讲,网红精神病buff叠满的我,感觉自己注定是要被社会淘汰的loser。想到这里,在火车上哭得更厉害了。


“well-educated loser”


这当然不是我的理想工作。作为一个前二十年都按部就班扮演一名好学生的我,本科毕业于一所声名显赫没有到耶鲁但却臭名昭著的国内财经院校,在硕士阶段破罐破摔远赴重洋学习无用文科的我,曾经也幻想过在高级写字楼里,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Mac电脑在落地窗前欣赏加班时的都市夕阳美景。


我在本科期间尝试过非常多不同的行业,所谓干一行恨一行,有时候我想我可能只是不适合工作。金融、咨询、广告、电影发行、出版,每次都是踌躇满志再到理想的泡沫被戳破。从象牙塔里出来偷偷瞄一眼现实世界就把我吓得抖三抖。再一次一次幻灭里,我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我曾在自己的微博日记里写到:


我的生活有啥盼头,没什么盼头。我没想出人头地没想赚得盆满钵满,也不再执着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失去对真理的刨根问底,我的理想荡然无存,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出卖自己的普通人,我的结局是喝得烂醉如泥从马桶上醒来,或者在浴缸割腕中途后悔爬起来给自己止血,吃一罐安眠药后嫌疼狂扣嗓子眼。我的生活没什么盼头,抽烟喝酒没什么意思,打游戏也没什么意思,做爱也没什么意思。多巴胺没什么意思,人生就是如此扁平又无聊。眼泪不值一提,伤口不值一提,愤怒不值一提。私密马赛!瓦达西只是一个well educated loser!


其实我觉得“well-educated loser”是一个很贱的词语,不亚于某些985自嘲自己是中专。埋头苦读书,争做人上人,最后醒来发现不过是浮梦泡影。最后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嘲笑自己是一个loser。这样讲好像可以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一样:至少我是well-educated过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很多人都不是真的loser,没有真实的经济困境,只是有精神困境罢了。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个词又是精准的。三分努力,六分幸运,一分天赋,让我得到了良好的高等教育。社会给了我机会让我拥有理想,我却没能成为一个“理想的人”。但这好像又不能完全怪我。但我也不能怪社会,那就还是怪我吧!谁让我得了精神病和文艺病。


我也曾愤怒过,毅然决然喊着“我不愿意成为资本主义的帮凶”放弃金融前景,选择来到异国他乡追求所谓的真理和艺术,最后还不是站在奢侈品香水店里,利用着教育得来的语言能力哄骗别人购买香水。


理想、工作,以及理想工作其实是三个东西。也许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同时拥有三者,少部分人可以拥有任意两个,但大部分人都只能干着狗屁工作,忘掉理想,说服自己这是理想工作。


但请不要替我感到惋惜,替我的选择感到后悔。我一直认为,在这样的时代,成为一个loser也没什么不好的。


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i carry it in)


“做这行做久了,你就会知道,就算品牌再高端,不论是品牌办公室里的人,还是顾客,他们其实都不把我们retail的人当回事。”经理告诉我。她曾经还单独服务过黛安娜王妃,“不过黛安娜王妃不一样,她真的是个天使。”


那时候经理还很年轻,私底下还是个哥特。见黛安娜之前,她心想不过就是个黛安娜。“但是真的面对她真人的时候,你才会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温柔且美好的人。”经理说,“她看出来我有点紧张,看着我的眼睛,用手摸了摸我的肩膀,温柔地说‘没关系,慢慢来’。那一瞬间我真正感受到了尊重。”



虽然每天都精疲力尽,但是能让我支撑下去的,也是因为每天我都能遇到一个又一个金灿灿且具体的人。以前总是执着于看透别人,用生硬的阶级、性别、政治立场去划分一个个人,用那些空洞宽泛的符号和概念去归纳,然后洋洋自得。而现在,远离了教科书和研讨会,跳脱出德勒兹、本雅明、海德格尔,我开始学会去看见具体的人们。


有的客人年过六旬,从小镇坐火车来伦敦,只为寻找几年前偶然闻到的香水味,我只能根据零星的线索帮她寻找答案;有的客人抖着手拿出手机问我这是哪一个香水,要买来送给孙女;有时我会陪客人选一个小时,闻遍所有的香水只为找到她侄女可能会喜欢那一个;也有客人悄悄在我耳边说:“不管我的妻子说什么,请给我包起来,她只是嫌太贵而已。”......


有一次站了一整天,客人看我一脸疲惫,突然从包里拿出一袋无花果分我一个。我发朋友圈说今天在店里上班上的想哭,一个中国客人妹妹看到后专门跑来店里给我带了热狗和提拉米苏。朋友们有时候在附近上学,还会给我带饭。


我的同事都是非常善良且美好的人。面对喜欢的客人,我们总会偷偷多塞几个小样;也会坦言说,如果你不确定,可以去看看其他品牌的某款香水,或许你会更喜欢;不要太着急做决定,你可以在皮肤上试试,在周围转一转再决定......这是我们最后的倔强,我们不想成为一个selling machine,不然会让我感觉我在sell myself to capitalism。我们只想在无法逃脱的庞大系统里,力所能及地喘口气。


一个百无聊赖的上午,店里一直没有客人。一个同事突然说:“我们要不来读诗吧!”


于是我们让另一个喜欢诗歌的同事给在场的人每人挑一首诗,但不说是给谁的。其中一首,他说:“这首诗不是给具体某个人的,因为我觉得你们每个人都很符合这首诗。”于是他开始念,是E.E.Cummings的一首爱情诗。


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i carry it in my heart)i am never without it(anywhere i go you go,my dear;and whatever is done by only me is your doing,my darling)

i fear

no fate(for you are my fate,my sweet)i want no world(for beautiful you are my world,my true)and it's you are whatever a moon has always meant and whatever a sun will always sing is you


公司是不允许我们闲聊的,更别说朗诵诗歌。我们分散站在店里不同的位置,不说话,静静听他念诗,在监控下扮演着认真工作的工蚁。


我一边听一边流泪,那天是伦敦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橱窗洒在大理石地板上。我低着头,不让监控看到我的表情,心想,我的理想工作可能就是能拥有这样的瞬间。


In our time,it takes courage and courage to be a romantic.但是我愿意去当一个浪漫的堂吉诃德,一个loser,一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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