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手机相册翻到2019年5月。"海关人员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划过我的华为屏幕,另一只手正在翻检行李箱里的充电宝。这是北京时间早上7点的丹东口岸,二十个中国游客在铁皮棚里排成蛇形队,空气里飘着隔壁朝鲜士兵抽的黎明牌香烟的呛人气息。
我的朝鲜初体验从成为"透明人"开始。当安检仪第三次扫过我的帆布包时,穿人民装的女检查员突然捏住一包清风纸巾:"这个,要拆开。"她逐张查验纸巾的专注程度,让我想起考古学家清理文物。直到发现我背包夹层的避孕套,她瞬间涨红脸啪地合上箱子——后来才知道,在朝鲜携带计生用品可能被视作"传播资本主义腐朽文化"。
更魔幻的是电子设备审查。工作人员用数据线连接我的手机和一台1999年款IBM笔记本,运行的自制检测程序界面全是乱码。当他点开我和朋友吐槽工作的聊天记录时,导游老金及时出现:"同志,这位客人是友好人士。"后来才知,这句"友好人士"让我们全团手机免于被恢复出厂设置。
抵达平壤首日的太阳宫献花仪式,给我上了第一堂朝鲜特色市场经济课。在花岗岩广场排队时,穿民族服装的姑娘捧着花束穿梭人群:"同志要买花吗?金日成花50,金正日花30,普通塑料花20。"北京大妈砍价到15元成交的瞬间,我分明看见卖花姑娘的白眼翻到了后脑勺。
真正的高潮在万寿台大纪念碑。我们按导游指示排成横队三鞠躬时,突然冲出个系红领巾的男孩往我手里塞花。正要感动于朝鲜人民的热情,导游低声提醒:"这束60。"原来小男孩是"编外销售人员",后来发现他胸前的领袖像章背面刻着微信收款码——别问我是怎么看见的。
入住羊角岛酒店那晚,我发现了朝鲜旅游的终极秘密。晚上九点整,穿军绿色制服的保安开始挨个敲门:"例行安全检查。"他们重点查看的是窗户锁扣,以及浴室是否有水渍——后来才知这是防止游客夜潜的招数。当我试图用袜子卡住房门偷溜出去时,楼道尽头突然亮起红光,穿胶鞋的守夜人正抱着老式猎枪打瞌睡。
深夜两点,我蹲在酒店消防通道试验VPN,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义勇军进行曲》。扒着窗户往下看,三个朝鲜工作人员正在泳池边排练欢迎仪式,他们对着空气练习"热烈欢迎"的中文发音,月光把影子拉长得像皮影戏。
跟团摄影师小金是个移动的人形监控器。从第一天开始,他就像背后灵似的举着索尼Handycam,连我们在纪念品店砍价都要拍特写。最离谱的是在板门店,当我弯腰系鞋带时,他突然冲过来:"这个姿势好!表现中朝人民携手克服困难!"
行程最后天的光盘推销堪称教科书级营销。小金把剪辑好的视频配上《血海》交响乐,当放到我在国际友谊展览馆打哈欠的镜头时,他突然暂停:"这段可以删,加300元。"最后以220元成交的"精编版"光盘,回家播放才发现有1/3画面是朝鲜风光宣传片。
在平壤光复商业中心,我见识了全世界最魔幻的物价体系。货架上,朝鲜自产的可乐标价5美元,而货柜最底层偷偷流通的进口红牛只要3美元。售货员用计算器和我进行加密对话:她先按出120,见我摇头又按85,最后在导游出现前一秒比出"成交"手势。
真正的暴击是在涉外药店。当我花380元人民币买下"朝鲜神药"熊胆粉后,偶然发现包装盒底部印着辽宁某药厂地址。隔壁上海阿姨买的高丽参浓缩液,说明书上的保质期竟然用涂改液修改过三次。
返程列车开动时,我望着月台上挥手告别的导游团,突然发现老金在擦汗用的手帕,正是第一天北京大妈坎价买走的同款绣花手帕。这个黑色幽默的瞬间,恰如朝鲜之旅的隐喻——我们以为在观察橱窗里的标本,却不知自己也是他人眼中的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