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瓶梅》的权力迷局中,车淡诸人入狱一案犹如一面棱镜,折射出西门庆复杂的人情观与利益考量。当车淡等人的父兄辗转托请吴大舅向西门庆说情时,西门庆接连三次明确表示 “不依”。这一态度,通过不同人物的转述,在文本中留下清晰印记:先是车淡亲属央请吴大舅出面斡旋,得到的答复是 “也不消再央吴千户,他也不依”;而后书童对应伯爵直言 “昨日吴大舅亲自来和爹说了,爹不依”;就连西门庆本人也向李瓶儿坦言 “前日吴大舅来说,我没依”。堂堂正室娘子吴月娘的亲哥哥,带着千户的官衔登门说情,竟被西门庆断然拒绝,足见其欲将此案办成铁案的决绝。
然而,剧情却在此处陡然转折。当应伯爵另辟蹊径,借花大舅之名,通过书童与李瓶儿向西门庆说情时,西门庆的态度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关于花大舅说情之事,小说不厌其烦地交代了四次:书童先是向李瓶儿献策 “只假做花大舅那头使人来说”;随后又对西门庆谎称 “为车淡等人说情的帖儿是花大舅那里送来的”;李瓶儿亦向西门庆转述 “门外花大舅那里来说,教你饶了那伙人罢”;最终,西门庆松口表态:“若不是(花大舅),我定要送问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里,每人打他一顿放了罢。” 同样是娘家舅,为何西门庆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从表面上看,吴大舅无论在哪方面都占据着压倒性优势。作为正室娘子的同胞兄长,他不仅在家中辈分尊崇,更手握千户的官职,是官场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反观花大舅,不过是李瓶儿前夫的叔伯兄弟,论亲缘关系,在西门庆的妻妾娘家亲属中排位末席;论社会地位,不过是个混迹市井的闲散之人。平日里,吴大舅与西门府往来频繁,吴大妗子更是府上常客;而花大舅则鲜少露面,只有在重大场合才偶尔现身,甚至在西门庆迎娶李瓶儿时,还曾被西门庆视作可能闹事争产的隐患,本就不讨西门庆欢心。按理说,吴大舅的说情应当更有分量,可现实却让人大跌眼镜,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利益纠葛?
李瓶儿诞下儿子后,地位在西门庆心中直线上升,这无疑是影响西门庆决策的关键因素。李瓶儿不仅为西门庆延续了香火,洗刷了 “无后为大” 的耻辱,更神奇的是,在孩子出生次日,西门庆竟意外得官。迷信的西门庆认定这官运是李瓶儿带来的,特意为儿子取名 “官哥儿”。此前,李瓶儿的美貌与财富早已让西门庆心醉,如今她又满足了西门庆传宗接代、官运亨通的终极渴望,在西门庆心中的分量自然无人能及。当李瓶儿以花大舅之名求情时,实则与她亲自开口无异,西门庆又怎会拒绝?
此外,花大舅与西门庆之间还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过往。当初西门庆觊觎李瓶儿的财产与美貌,最担心的便是花大舅从中作梗。然而,经过应伯爵等人的周旋,花大舅不仅没有闹事,反而主动上门认亲,这一举动既让西门庆对他心生忌惮,又自觉欠了一份人情。更微妙的是,花大舅状告花子虚,间接将花子虚逼上绝路,客观上为西门庆顺利迎娶李瓶儿、合法占有其财产扫清了障碍。这份 “功劳”,西门庆自然铭记于心。深谙此道的书童与李瓶儿,巧妙借花大舅之名求情,自然一击即中。
那么,西门庆为何对吴大舅如此冷淡?这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其一,吴大舅身为官场中人,西门庆拒绝他的说情,意在彰显自己为官清廉公正,塑造刚正不阿的形象;其二,西门庆与吴月娘联姻,起初本就看重其官家身份。早年作为小商人的西门庆,或许曾因身份低微,受到吴大舅的轻视。如今一朝得势,心中难免生出报复心理。更何况,吴大舅绕过妹妹吴月娘,直接公事公办般地找他说情,这种毫无情面的做法,更是令西门庆反感。由此可见,西门庆与吴月娘家人的关系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西门庆对他们始终心存芥蒂。
西门庆拒绝吴大舅的说情,实则是在打吴月娘的脸。而他特意在李瓶儿面前强调此事,无非是为了讨好李瓶儿,借此凸显李瓶儿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正所谓 “母因子贵”,吴月娘迟迟未能生子,让她在西门庆心中的分量逐渐减轻;吴大舅也因没有外甥这个 “资本”,在说情时处处碰壁。这场看似简单的人情博弈,实则是西门庆权力场中亲疏远近的真实写照,道尽了人性的复杂与利益的权衡。
2011年11月8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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