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比以往更有紧迫感。在当今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诸多挑战如气候变化、全球经济不稳定等接踵而至。美国意识到自身在国际舞台上的责任愈发重大,若不迅速采取行动,其优势地位可能会受到动摇。在科技领域,竞争日益激烈,其他国家在某些前沿技术上已崭露头角,美国感受到了追赶的压力。同时,国内的社会问题也亟待解决,贫富差距、种族矛盾等持续存在,这使得美国必须以更紧迫的姿态去应对,以维护其国家的长远利益和全球影响力。
美国政府的关税新政,在全球化遭遇逆流之际,进一步引发了国际贸易市场的波动。事实上,从美国时间4月2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公布针对全球的“对等关税”政策以来,包括加拿大、欧盟、中国等多方就提出了各项强硬的反制措施。
5月10日至11日,中美经贸高层会谈在瑞士日内瓦举行。当地时间11日晚,中方代表团在举行新闻发布会时表示:中美达成重要共识,会谈取得实质性进展。
随后,中美双方在北京时间5月12日下午发布《中美日内瓦经贸会谈联合声明》。
据商务部新闻发言人表示,本次中美经贸高层会谈取得实质性进展,大幅降低双边关税水平,美方取消了共计91%的加征关税,中方相应取消了91%的反制关税;美方暂停实施24%的“对等关税”,中方也相应暂停实施24%的反制关税。
中美会谈释放了哪些信号,未来走势又会如何?特朗普政府所推行的关税背后,意欲何为?对全球经贸、中美关系有何具体影响?就此,时代周报对话香港大学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政治与公共行政学系教授李成。
在美国工作生活38年的李成,曾是世界排名第一的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约翰·桑顿中国中心的首位华裔主任,师从基辛格,对中美关系有深入观察和深刻见解。在他看来,当前国际形势之下,应该理性看待中美之间的关系,以及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的崛起与进步。
一、释放了哪些信号?
时代周报:中美双方已经在日内瓦结束了贸易会谈。根据双方透露出来的消息,都提到“会谈富有成效”。但事实上,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就有过类似的经贸会谈,你觉得这次的会谈与之前相比有什么区别,双方的关系走向又会如何变化呢?
李成:区别还是有的,美国比以往更有紧迫感。再过一段时间,美国几个重要的节日就要来了,比如感恩节、万圣节、圣诞节,这些节日所需要的产品基本上也都处在一个发货的窗口期内,如果再不定下来,那美国本土的市场就会受到影响。
第二个,关税问题或者说是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如果再不解决,就不仅是通货膨胀的问题了,更主要的是会影响美国股票、债券市场,这是特朗普或者说他的执政党不愿意看到的。
第三,特朗普显然是更需要中国的,这不仅仅指经济范围,他是需要跟中国建立一定的合作关系,还期待来中国访问,这都是美国需要这场会谈的原因。
对于中国而言,在经济上需要考虑的问题也很多。但中国还有个更大的战略考虑,因此(中国)也不希望和美国关系恶化,也需要互利共赢。
此次会谈相当于双方之间的摩擦告一段落,但长期来看,双方还会是竞争关系。
二、“对等关税”政策弊大于利
时代周报:特朗普政府的“对等关税”政策从推行到延迟90天。你认为,这项政策暴露了哪些问题?
李成:首先,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政策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这贯穿了他从商到从政的整个生涯。实际上,自从他涉足政坛以来,有两个议题是他反复强调的:一个是关税,另一个是保守的移民政策,或者说是反移民政策。
他曾表示,“关税是字典中最美丽的词”,足见他对这一手段的重视与偏爱。从他的角度来看,提高关税是合理的:一方面能增加财政收入,从而减轻中产和劳工阶层的税负;另一方面,他认为关税政策可以提振美国经济,缓解贸易逆差。
但问题在于,特朗普政府忽略了几个重要的经济后果。首先,从经济学角度看,简单粗暴地加征关税,很可能加剧通货膨胀,削弱美国企业的全球竞争力。
其次,美国政府在推进这项政策时,几乎同时得罪了所有主要贸易伙伴。原本是想发动一场“全球性关税战”,但现在包括中国、越南、英国在内的国家纷纷调整应对。这种策略令其他国家对美国的态度更趋对立甚至反感,长期来看对美国的国际形象和经济合作都造成了伤害。
真正关心美国经济的人会发现,关税政策暴露的问题远不止通货膨胀一项。其对股市、债券和金融市场的冲击更为深远。这些影响已经开始显现,未来可能愈演愈烈。美国原本被视为一个稳定的投资目的地,现在则面临对其经济走向、政策稳定性和市场信心的多重质疑。
时代周报:此前特朗普政府还推出过“投资移民金卡”,门槛高达500万美元。这项政策是否对美国整体的移民政策形成冲击?
李成:“金卡”政策的矛盾性需要分层分析。首先,必须质疑的是: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花高额成本移民美国?这本身就是个问题。再者,特朗普不止推出了这类移民政策,他还发行虚拟货币、涉足多项商业活动。其背后可能涉及复杂的利益输送与不透明交易。
此外,投资移民政策在美国国内也充满争议。从特朗普政府的整体移民战略来看,核心目的是限制来自拉美、非洲、亚洲(包括印度)的移民。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大多数移民,尤其是技术型移民,对美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贡献巨大。如果没有这些人才,美国不可能成为今日的美国。
如今,包括技术人才在内的高素质移民群体也受到影响。大量新闻显示,美国正在失去技术移民,他们转而前往加拿大、新加坡等国家。这是一个严重的隐忧。
三、美国或正处于“试错”阶段
时代周报:关税战、贸易战无赢家。中方态度明确:不愿打贸易战,但也不怕打。你认为,特朗普政府的关税政策将如何影响中美关系?
李成:最根本的影响并不在于双边贸易关系或经济数据,而在于美国试图阻挠中国的发展。
从国际政治学的角度看,“安全问题”属于高层次政治(High Politics),而“贸易与经济”则被视为低层次政治(Low Politics)。特朗普政府很清楚,挑起关税和贸易战更多是出于政治动机。
全球贸易应是互利共赢的,中国与美国都是经济全球化的受益者。问题在于,中国几乎所有收入阶层在过去几十年中均实现收入增长,而美国只有顶层20%真正从全球化中获益。这种分配失衡才是美国内部深层次矛盾的根源。
时代周报:你曾提出“结构性矛盾”来描述中美关系。如今来看,这种矛盾是否发生了变化?体现在哪些方面?
李成:本质上,这种结构性矛盾并未发生根本变化。
我所谓的“结构性矛盾”,指的是美国自身所面临的系统性问题,特朗普的再次崛起是这些问题的结果而非原因。我们常说,“美国病了(Sick)”。具体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党争激烈,已超越正常政党轮替的范畴。美国两党之间的执政之争演变为近乎你死我活的斗争,政治体制的有效性和协商能力大幅下降。
第二,贫富差距悬殊。2023年美联储数据显示,美国1%最富有阶层的财富总和已超过50%中产阶级的财富总额。有传言称,马斯克、贝索斯、扎克伯格三人的资产总和相当于美国中下层50%人口的财富之和,如果属实,这种财富集中现象是极为危险的。
第三,种族矛盾依旧尖锐。尽管美国在改善族群关系上做出了诸多努力,但现实情况仍显不乐观,社会融合程度有限。
第四,文化价值观的撕裂。女性堕胎权、同性婚姻、枪支管控等社会问题的激化,再加上对美国市场信心的持续动摇,使得“美国梦”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美之间的结构性矛盾愈发明显。美国在经济、科技等领域都感受到压力。这种情况之下,必然引发摩擦与竞争。
时代周报: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你觉得中美关系,或是全球贸易格局将会如何变化?
李成:我们当前正处在“逆全球化”趋势之中,原本主导的全球化大周期已经结束,新一轮格局尚未完全形成。
越来越多国家正在形成区域性经济集团,在这一背景下,中美之间的经济摩擦还将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从实际情况看,我们也看到了双方的会谈成果是向好的一面发展。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更广义上的美国体制,都清楚自己在某些方面仍然需要中国的配合与合作。
尽管美国已不再是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但仍占中国外贸总量的16%左右。最终,两国关系必将回归理性,只是过程需要时间与观念上的转变。
丘吉尔曾说过:“美国最终总会做正确的事,但前提是它尝试过所有错误的方法。”当前或许正处于这个“试错”阶段。我的判断是,这一转型过程大约还需十年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