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社会,农村正悄然成为新一代的“精神卫生中心”。随着城市生活节奏的加快和压力的增大,人们的精神健康问题日益凸显。而农村相对宁静的环境和淳朴的人际关系,为人们提供了一个舒缓压力、治愈心灵的场所。农村广阔的天地让人们可以亲近自然,呼吸新鲜空气,放松身心。同时,邻里之间的关心与陪伴,也能给予那些处于精神困境中的人以温暖和力量。在这里,人们可以摆脱城市的喧嚣与浮躁,找到内心的宁静与安宁,农村正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人们精神寄托的新家园。
今年春天,表弟家的黑龙江北部小镇接连下雨。农户们天天盯着天气预报,想着大雨过后,土地晾晒一番,即刻开工。可这样过了半个月。终于,天有放晴的样子,农户们坐不住了,陆陆续续把自家的拖拉机开进了地里。
表弟也不例外。
他本职兽医,90后,曾经也是个除了医猫治狗,就是“吃鸡开黑”的年轻人。不知怎地,几年前决定花光所有积蓄,在黑龙江北部小镇买下一座农场,说是要创业,肉牛养殖。每天穿着我们这里的“工装”迷彩服,开着一辆快报废的小皮卡,家和农场两点一线。不仅皮肤变得粗糙,手指关节粗大,有次用这辆皮卡到幼儿园接侄女,还获得了三岁小朋友的拒绝,声称皮卡散发的牛粪味“会让公主裙不美丽”,而老叔的头发“看起来就像一个野人”。
但表弟并不在意,铁了心要在农业上走出自己的未来。即便牛肉价格下跌,同行纷纷转向其它生意,表弟依然时不时发张自拍,配以农场野猪出没、二手农机转卖、肋骨受伤等信息,全方位展示自己。
农场共10垧地,按照一垧地15亩计算,就是115亩。除了养牛,也种粮食和蔬菜。粮食一部分自己食用,一部分给肉牛做饲料。
在这个好不容易放晴的日子,表弟需要快速把地种完。但他的第十五任工人回了老家,第十六任工人的招聘广告连发了十多天,一个电话没接到。他自己每天围着一百多头牛团团转,只要稍微耽误了喂食时间,牛的抗议声就能把他淹没在农场中。
其实大块的平整土地,表弟已经用农机完成了播种,只是剩余的、机器无法作业的小块地,必须要传统人力。于是我们家,除去有事不能去的年轻人、身体不太舒服的老年人,所有空闲人员,主要是我、二舅、二舅妈、老姨父,以及二舅家那条泰迪犬Tiger,都向表弟伸出了援助之手。
—— 虽然上述成员中,三位长辈三番五次游说表弟“干点别的”,其中俩还是表弟的亲爸、亲妈。
没办法,这几年牛肉价格走低,表弟这场农业投资不但没看到回报,更是需要银行贷款勉强维持运转。但表弟乐在其中,一再表示依照现在的政策,一定能在三四年内赚回来,他爸妈还是担心:好好的兽医旱涝保收,为什么偏偏要种田养牛?
那天我们早早赶到农场,气温低的让人有种“夏天没到,秋天来了”的错觉,天阴得仿佛随时要下场雨,所以我带了一个薄羽绒服。没错,4月,薄羽绒服。在黑龙江北部,春天来得晚,气温变化无常,只要稍微下场雨,就得做好防冻准备。
好在春天“冻人不冻地”,表弟的农场春意盎然,大榆树结出了肥嘟嘟、绿油油的榆树钱,让人错觉开农场似乎真的可以作为一个年轻人的副业梦想。
我们第一项任务是种菜,自家吃的菜。
表弟把菜苗、菜籽搬到菜地,就忙着要去给牛分饲料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告诉大家:去年哪儿哪儿种了豆角,哪儿哪儿种了茄子。长辈们心领神会:今年不要在这些地方种相同的蔬菜,搭架子的蔬菜跟搭架子的种一起,不搭架子的蔬菜种在另一边。
男士们挥舞镐头备垄,刨坑、挖浅沟,女士们剥掉裹着菜苗根系的塑料包装,将它们种到坑里。无论哪种都尽量不让根上的那坨土散掉,有它护着,菜苗才会在土地里早日扎根。菜籽则采用条播方式撒籽。我们在地头地尾两头跑,种了一堆豆角、黄瓜、西红柿、茄子、紫苏、西葫芦、秋葵(寒冷地区可能不太适合,但是我们想试一试)。为了照顾爱吃甜的孩子们,还种了两垄甜杆(北方甘蔗)、两垄菇娘。
我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起身,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弯腰,没多久,轻薄羽绒服就变得多此一举。等中午太阳出来,脱了它身体也呼呼冒汗。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这是还没到锄草时节,炎热就无法忍受了。二舅妈准备了水,摘了地里的发芽葱搭配白煮蛋、煎饼、干豆腐、大酱给大家当午餐。
稍事休息,我们前往另一块地。这才是重头戏。
这块地要种玉米、黑豆、红小豆,也就是一部分牛的饲料来源。表弟早早备好了垄。不过一根根长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问:这块地到底有多大?
在我们黑龙江,表弟的十垧地并不算多,种粮大户通常有五六十垧、七八十垧地。我看着这片空旷,以为至少也得有一垧,老姨父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一眼:“最多一亩半。”
这一亩半地的种地体验,可跟种菜截然不同。为了提高效率,男士们刨坑,我和二舅妈采用了流水线作业。我蹲着播种,玉米一个坑放一粒籽,黑小豆、红小豆一个坑放三四粒籽。每点完一坑的籽,二舅妈就会利用她穿鞋套的优势,用脚覆土。
作为流水线上的关键一员,我必须紧跟节奏,蹲着,迈小碎步,紧紧注视着眼前的坑和手边的种子。肌肉在如此的压缩下,得不到及时放松,一会儿便能感觉到颈椎、腰椎酸痛。即使颈椎、腰椎酸痛,再抬头一看,却发现只完成了几根垄,还有无数根长垄等着我。忍不住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得啥时才能种完。
要知道,“一望无际”这个成语,真在实际劳动中相见,是很容易剿灭一个人的种地激情。好在二舅妈有经验,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指导思想:眼睛是懒汉,手是好汉。好吧,干脆不去看那些挑战心理极限的长垄,闷头干就完了。
很快新的问题来了。因为是刚起的垄,施了牛粪,不仅味儿大,还招来了一群嗡嗡飞的“瞎蠓”(牛虻)。“瞎蠓”的叮咬像蚊子的叮咬一样痒,挠一下却很疼。我们一边驱赶“瞎蠓”,一边播种,好不容易将所有种子播完,手背、脸颊也留下了数不清的红肿脓包。
干完已经下午四点多,农场时不时传来老牛闷声闷气却粗犷无比的叫声。几小时的劳作,让每个吃过午饭的人又饥肠辘辘,大家决定去屋子里吃点零食,等表弟宣布收工。
果然,表弟在喂完牛,清理完牛粪后向大家走来。他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好地方。
我们坐上快报废的小皮卡朝山里驶去。太阳在做落山前的准备,树影晃动,丛林缝隙中照进来的阳光变成了橘黄色。上坡,下坡,上坡,下坡,大家看到了大片的野花和野菜,蒲公英花朵甚至绽放在凹陷的车辙里。
“到了。” 表弟把车停下,来到一条小溪前。
我认得这里,以前是水利队所在地,附近山上有许许多多的小溪。地的一侧就是刚刚发出新叶的白桦林,土地水润的黑衬得白桦树皮的白、叶片油亮的绿非常醒目,空气出奇地新鲜。我猜他是要带我们去采蕨菜,因为这个时节,蕨菜跟它的表亲猴腿、黄瓜香陆续冒头,长得格外粗壮。
谁料跨过小溪,又有一块地出现了。
这才是真正的黑土地,完全无人工干预,土质天然肥沃,是表弟去年新买下的。他说第一年随便撒了点玉米籽儿,甚至没覆土,就取得了大丰收。他决定今年改种黄豆,要我们“直接撒下去就好,不打垄,降低工作量。就是不能撒太密,否则只长叶,不结豆”。说着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几袋豆籽儿。
他肯定没看到我脸瞬间定格的苦样。
好在不用弯腰了,我拎着袋子往草甸深处走。但现实情况是,草甸地水分过于充足,一连几天下雨更是喝到饱和,我们刚到地边,两脚就在微微下陷,想迈开步更是费力。而且这种受涝的土地,镐头也失去了灵光,没穿鞋套的人更是牺牲了一双勇往直前的鞋子。
我、二舅、二舅妈、老姨父怀揣对表弟的精神支持,愣是提着小桶,端着小盆,在地里将所有的黄豆播撒完毕。当夕阳的强光把大家镀成了金色的小人,脸上火辣辣的,种地任务才彻底结束。
此时我已经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窗外再震撼的风景都无法让我离开车里。蓬松的头发打了绺,衣服粘在身上,裤子和鞋子恨不得立即脱掉刷洗一番,表弟却一边开车一边说,这只是他往日工作量的四分之一。
长辈们似乎并没有我疲惫,还在惦记着蕨菜,认为来都来了,没采一些太可惜。最终他们决定让表弟把车停在路边,带着Tiger钻进树林,把蕨菜、猴腿、黄瓜香也一股脑儿地采了回来。
晚上吃完饭,二舅甚至还能按部就班去小公园逛了一圈,二舅妈则兴致勃勃地跟邻居们收拾最后挖的野菜。老姨父也是,雷打不动地去小广场跳广场舞。我呢,检查了一遍蜱虫(也就是草爬子,一旦被叮咬可引起致命的森林脑炎) 是否爬到了衣服上,认认真真洗了个热水澡,揣着一身疲惫,不到9点就爬到了床上,昏昏入睡。
之后整整三天,我生活在手不能提,腰不能弯的酸楚之中。
本以为种地就这样告一段落,谁知一个礼拜后,家族群中再次出现表弟的信息。他预订了1000棵西瓜苗,打算夏天小赚一笔。二舅二舅妈不干了,强行要他把西瓜苗退掉。
没有任何意外,游说表弟改行的话题,又像洪水泛滥般开始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味星球,作者:王文静,编辑:梅姗姗,视觉/创意:BOEN,摄影:小红书@至少空白很好、卡溪法、00后爱种菜、一一妈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