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与扬州,这对被京杭大运河紧密串联的“孪生兄弟”,共享漕运荣光数百年。隋唐时期,扬州凭借长江与运河交汇枢纽”,成为“天下之盛扬为首”的国际都会,漕粮中转量占全国80%,盐铁转运使常驻;波斯、大食商贾云集“十里长街”,鉴真由此东渡。此时淮安(楚州)仅为辅助港,承担漕船修造、物资补给职能。淮安与苏州、杭州、扬州并称“四大都市”。
一、恩怨焦点:漕盐之争与治水博弈
明永乐年间,因黄河夺淮导致运河改道,淮安清江浦成为黄、淮、运三河交汇点。1415年,开凿清江浦河,避淮河险段,设常盈仓容量居全国之首的大漕仓。1465年,漕运总督衙门移驻淮安,统管全国漕运,扬州降为两淮盐运中心。
淮安掌“漕权”,扬州握“盐利”,扬州的蛋糕被淮安拿走一半。两城因资源争夺与历史变局,演绎出一部交织着共生与竞争的“双城恩仇录”,随着大运河的兴衰,共同谱写了权力更迭与命运共振的复杂篇章。
“漕船过淮”成为淮安税收的主力。所有北上漕船需经清江浦核验,清代年过船量约1.2万艘,10万工匠聚居清江浦,催生“河工经济”。扬州力图夺回话语权,明末提议“漕粮改折银”削弱淮安,遭漕督抵制,清代开辟以食盐抵税粮的“盐漕”,以分流淮安漕量。
两城产生利益矛盾,治水时理更是推诿责任。黄河泛滥时,淮安要求扬州开放归海坝等,以分担“分洪泄流”压力。扬州盐商则控诉淮安“蓄水保漕”导致里下河地区洪灾,两城在朝堂互劾百年。1804年高邮湖溃堤,淹盐场三十处,造成大灾。
扬州盐商垄断两淮盐引,年销盐约6亿斤,但盐船需经淮安 “淮关” 纳税。淮安常以“查验夹私”扣留扬州盐船,康熙年间爆发“盐漕械斗”,漕兵与盐丁血战清江浦码头。两城的矛盾加剧。
二、相互贬抑:精英发起而遍及市井
因为有利益上难以调和矛盾,由精英阶层发起的相互贬抑,散及民间。扬州文人郑板桥诗讽淮安“河工俗吏聚邑,无雅士风流”;淮安士绅斥扬州“盐商奢靡坏礼,铜臭蚀文脉”,吴承恩《西游记》中多有暗讽盐商。
扬州民谣:“淮安三件宝:盐河泥、漕船钉、总督衙门破棉袄”,讽刺淮安依赖漕运;淮安反讥:“扬州三把刀:厨刀、剃刀、骗人刀”,那“骗人刀”就是嘲讽盐商狡黠。
1855年黄河北徙,运河淤废,淮安漕督裁撤(1904年),漕运停止,以淮安为首的运河城市萎缩;1832年实行“票盐制”,扬州因盐政改革及海运兴起而没落,盐商也纷纷破产。
因漕运而兴的两城双星陨落,开始“惺惺相惜”。
三、求同存异:争执背后的合作双赢
淮扬菜是淮安与扬州双核共创的江河滋味,两地如同太极两仪,共同撑起中国四大菜系的精髓。两城虽然以争抢“正宗”之名,达到宣传之效,共铸“开国第一宴”美名。
淮安汇聚洪泽湖银鱼、盱眙龙虾等河鲜,创“软兜长鱼”(鳝鱼席108式)、“文楼汤包”(汤馅如泉)等代表菜肴。淮安人喜欢吃,吃盱眙龙虾都有了顺口溜:“牵起你的手,掀起红盖头,解开红肚兜,脱下红裤头,抽出金丝带、品尝白嫩肉,回味到永久”。
扬州传承盐商“园林私宴”精致化,以扒烧整猪头、拆烩鲢鱼头、蟹粉狮子头的“三头宴”、一块豆腐切出万缕丝“大煮干丝”而闻名。虽分出淮安、扬州两个流派,但“火工为魂、本味为骨”的同源技法,共烹“一河三湖”的水产食材不变。淮安“盱眙龙虾”牵手扬州“高邮鸭”,共同成为淮扬菜标识。
2014年大运河申遗,淮安清口枢纽、扬州古邗沟同列遗产点,共建“淮扬运河博物馆群”。大运河博物馆选址扬州,扬州申报“运河之都”,淮安学者疾呼“清江浦才是漕运心脏”。大运河知名度的提升,淮、扬两城都是受益者。
淮安与扬州的千年纠葛,实为中国大运河文明的缩影。扬州如“盐”,晶莹璀璨却易溶于水,象征商业文明的盛衰无常;淮安似“漕”,沉实厚重却依赖河道,代表行政权力的时移势易。
当连淮扬镇铁路贯通两城,“淮扬菜”成为共有的文化符号,这对运河兄弟终在历史大潮中悟出真谛:一水分南北,双城共死生。盐帆沉影处,漕橹起新声。昔日的漕盐之争、治水之怨,终化作携手复兴“运河文化带”的合奏曲,这是两城“恩怨”最智慧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