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作者：迟恩，编辑：小鱼，题图来自：AI生成

如今，AI 已经在很多方面成为人类工作的得力助手，它可以写文章、写报告、写代码，甚至生成诗句或模仿风格。但当我试图让 AI 帮我写一个段子时，它写得却依旧很蹩脚，甚至有些尴尬。

幽默看似轻盈，却其实是一种复杂而高阶的语言能力。它需要准确感知语境、打破预期、调动情绪，甚至需要承担一点点“越界”的风险。

这不禁让人好奇：幽默，是否是 AI 永远无法越界的一块“人类领地”？

幽默的逻辑，为什么AI不可以

要理解“为什么AI讲不好笑话”，我们先要理解：幽默是什么？

幽默并不是语言的花招，而是一种高度社会性、极度依赖情境感知的智力展现。它不仅涉及语言结构，更触及文化共识、情绪动态、价值判断、社会角色和道德边界。

从理论上看，关于幽默也有三大理论机制：

释放理论（Relief Theory）：由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出，他认为笑话、滑稽和幽默是人类宣泄被压抑情绪（如性冲动、攻击欲、焦虑等）的一种机制。笑是一种“心理排气阀”，能帮助我们从不适、尴尬、恐惧中脱离出来。 这类幽默常带有禁忌、讽刺、暗黑等成分，所谓“地狱笑话”，但通过笑化解紧张。

优越理论（Superiority Theory）：即幽默感的产生来源于自我优越感的确认，即“我比他好”、“我没那么蠢”、“幸好不是我”。这一理论可追溯至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后由托马斯·霍布斯系统化。当我们看到他人犯错、表现愚蠢、被戏弄，或对比自身过去的无知时，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引发笑声。 这种幽默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地位确认”或“自尊强化”。

不协调理论（Incongruity Theory）：即幽默来自认知上的落差与错位，当我们对某个情境的预期与实际发生之间出现出乎意料的差异时，就会产生幽默感。这也是目前最主流、最广泛适用的幽默理论，起源于康德与叔本华，后由Thomas Veatch等学者发展，它强调：当大脑在“逻辑”和“荒谬”之间迅速切换，而情境又足够安全时，就会触发笑点，幽默并非来自“内容本身”，而是来自“预期的违背 + 意义重构”。

而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会笑，往往不是单一理论在起作用，而是多种心理机制的混合。比如一段脱口秀，既有对社会结构的调侃（释放），也有对生活傻事的“幸灾乐祸”（优越），更有出其不意的反转包袱（不协调）。

那么，AI为什么讲不了脱口秀？

AI不缺句式，但缺“机制感知”——它无法判断什么是社会禁忌，什么是阶级结构，什么是羞耻感，也没有主观“优越”可言，更缺少“预期-打破-再建构”的创意跳跃。更关键的是：AI的训练语料趋向中性与安全，它被训练得太“政治正确”。幽默恰恰依赖于在道德边界上小心试探甚至偶尔越界。当AI无法建构“道德与现实”的错位张力，它自然也就失去了“笑”的张力。

正如图灵测试所揭示的那样：“能模仿语言的人类，不一定拥有理解；看起来像，并不代表真的懂。”尤其是在情感表达和情境判断上，这种鸿沟尤为明显。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而AI缺乏痛感

另一方面，幽默不是模板堆砌，它往往诞生于命运的褶皱与人性的裂缝。

今年在两档脱口秀节目中，很多新演员脱颖而出。你会发现，他们真正打动观众的，不是技巧性的语言结构，而是“活出来的段子”：小帕用漫不经心讲述令人诧异的家庭经历，房主任娓娓道来“一位农村妇女的前半生” ，小奇的“中专放学”以及小四爷的“穷门脱口秀”。

这些段子动人，是因为背后是生活的锤炼与挣扎，是苦难的回味与重塑。观众笑的不是“形式”，而是“共振”。很多时候，你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真正的喜剧，是先建立共情、再撕裂它，最后补上一块荒谬感。这不是训练出来的，是“熬”出来的。而AI没有童年，没有羞耻，没有暗恋失败的午后，没有在地铁上偷听别人吵架的经验。它没有“痛”，也没有“被痛打之后仍愿意幽默”的勇气。所以它写出的幽默，是“像笑话的东西”，它也许能模仿出脱口秀的节奏，但缺乏人生的重量与荒诞的真实。

一个段子是否好笑，并不只是内容问题——它取决于说话人的语气、讲述者的身份、听众的背景、语境的温度与气氛的松紧度。笑声是人与人之间短暂建立起的一种非理性、非工具化的连接方式。

阿伦特在《人的境况》中所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不可预测性”与“开始新事物的能力”。幽默就是这种能力的体现：它是一种微小的反叛，是对规范的撬动，是在混乱中点亮一丝秩序的瞬间闪光。笑是人类面对生活苦难时的轻盈回击，“笑着掉眼泪”这件事本身，才让我们成为人类。

而这份荒诞感，也许正是AI无法理解的东西，至少目前无法理解。它讲的是训练过的语料，而人类讲的，是从失败中活出的人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作者：迟恩，编辑：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