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分享三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1:投资人李国飞只选有95%确定性的好公司。有次吃饭,我问他对年化回报率的要求,他说“没有”。他只看未来五年到十年有数倍的涨幅可能性,但具体是多少,以及哪一年发生,自己“并不知道”。
故事2:最近接触到一位年轻人,对投资充满了激情,也在当前短暂的牛市中获得了自信。他的话语体系里都是“板块轮动、捕捉热点、最佳买点、追随故事......”简而言之,仿佛一切都可以预测,每个牛股都能论天来择时捕获。
故事3:有位被大家评价为超级聪明的朋友,说自己处在人生的低谷——“左右为难”。他一直认为自己有较高的“人生均值”,以至于因为傲慢而忽略了“人生波动”。幸运儿和聪明人,总是以为自己可以被“不确定性”赦免,可事实并非如此,
本文的主题,与上面的三个故事紧密相关。
一
“在你的两边都有一个悬崖:一个是谨慎的悬崖,一个是过度大胆的悬崖。”
丘吉尔的这句话令人触动。
给我的启发是:
我们的人生并不是找到一个完美的、牢不可破的“点”,而是要找到一个“区间”。
一个人生区间,可以由两个关键参数定义:中点c和半径r。
1、中点c代表了你的人生策略的“均值”或“核心”。
是偏向安稳,还是偏向冒险?
2、半径r代表了您愿意容忍的“波动”或“风险范围”。
半径越大,意味着您给了自己更多尝试的空间,但同时也更接近两侧的悬崖。
年轻的时候,我们拼命去追逐更大的中点c,却忽略了半径r。
尤其是在一路向上的岁月里,很少有人在乎貌似多余的半径r。
例如,百亿资产的超级富豪,可能因为数千万的债务而挂掉;
蓬勃向上的精英家庭,因意想不到的工作变动而被房贷学费压垮。
于是,人生最优化问题变成了:寻找最优的c和r,来定义一个最优区间[c-r,c+r]。
基于如上数学隐喻,我们就能理解,人生的最大痛苦之一是:左右为难。
比起c,有时候r更令人苦恼。
当约束条件非常苛刻时,可行区间的范围(c和r的取值范围)会变得极小,甚至无解。
这时,任何选择都感觉是错误的,这就是“左右为难”的数学模型——可行域为空或极其狭窄。
另外一个难题是:人生没有坐标系,就像宇宙没有坐标系,我们的人生区间就是漂浮在未知和不确定性中的气泡。
想象一下,你手中的一小段绳子(你的人生区间),本身很简单。但你将它放置在一个由山脉、河流、城市构成的复杂三维地貌上。
绳子的价值和意义,完全取决于它被“放”在了哪里。
你的人生区间,这段“绳子”,无论放在哪里,都没有一个绝对的“正确”位置。它的价值是相对的,取决于它与周围局部环境的互动。
这就是漂浮感和不确定性的几何来源。
从拓扑学上看,我们一生都在感知和定义这两个边界点的位置。我们通过小的成功和失败,来试探a和b到底在哪里。
一个成熟的人,对自己行为区间的边界有更清晰的认识。
人生多么不容易啊!
二
区间,这个看似不怎么复杂的概念,一旦被置于充满不确定性的真实世界里,就立刻变成了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的智慧。
我们对它充满了根深蒂固的误解。
让我们从一个简单的问题开始:
请两个人预测明天正午的气温。
A说:“我认为在25度到26度之间。”
B说:“我认为在22度到30度之间。”
第二天,真实的气温是24.5度。现在,你觉得谁的预测更准?
按照我们惯常的思维,第一反应会是A更准。因为他的预测区间[25,26]离真实结果24.5度更近,误差更小。
B的区间[22,30]显得那么宽泛、模糊,似乎没什么技术含量。
然而,这正是我们理解区间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误区。
我们混淆了两种完全不同的游戏:射靶子和网鱼。
我们的直觉把预测看作是“射靶子”的游戏,目标是无限接近靶心。在这个模型里,A的子弹离靶心最近,得分最高。
但预测未来的本质,更像是在一片充满未知的水域里“网鱼”。你的任务不是用鱼叉精准地刺中某条鱼,而是撒出一张网,确保能把鱼覆盖在你的网里。
现在再看,A的网,尽管看起来很“精确”,却是一张空网,他预测失败了。
而B的网,虽然看起来“模糊”,却是唯一成功的预测。他用一个更宽的“模糊”,换来了“正确”这个结果。
A犯了“精确的错误”,而B实现了“模糊的正确”。
我们的这种认知偏见,早已被行为经济学家们通过经典的“置信区间实验”反复验证。
在这些实验中,研究人员会问参与者一些他们不可能知道精确答案的问题,例如:“请给出一个范围,你有90%的把握确定尼罗河的真实长度包含在这个范围之内。”
实验结果令人震惊:在要求90%置信度的任务中,人们给出的区间实际包含真值的比例,往往只有60%甚至更低!
换句话说,人们以为自己撒下了一张能覆盖90%可能性的“大网”,但实际上,这张“网”因为他们的过度自信而变得出奇地小,导致超过三分之一的“鱼”都从网外溜走了。
这个实验揭示了人性的一个根本弱点:我们为了追求“看起来很专业”的精确感,会不自觉地、系统性地低估世界的不确定性。
我们会放弃“更宽的选择”,而是选择一个狭窄的区间,传递出一种“尽在掌握”的自信错觉,即使它错得离谱。
回到我们人生的悬崖之间。
那些在实验中给出过窄区间的参与者,在现实生活中,也正是那些只追求高耸的中点c,却把半径r压缩到极致的人。
他们的计划看似完美、精密,却毫无弹性,只要一阵微风(一次意外)吹来,就会像那个狭窄的预测区间一样,被现实轻易击穿。
而真正的人生智者,深刻理解自身的这种认知偏见。他们懂得用一个足够宽的半径r为自己织一张结实的网,这张网能网住机会,更能兜住风险。
他们追求的,不是那种看似精确的脆弱,而是能够容纳无常的、真正有用的正确。
很遗憾,这种智慧绝大多数人要在摔了很大跟头之后才能真正理解。
三
即便是一些懂得概率论的聪明人,也常常会陷入相似的思维陷阱。
他们懂得计算胜率、赔率,甚至进阶到计算“期望值”,但在做人生重大决策时,却恰恰忽略了两个关键概念:置信区间与置信度。
这引出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何我们总是忽略置信区间?
因为我们的大脑天生迷恋“点估计”所带来的确定感。
一个“期望回报率为15%”的投资项目,或一个“3个月就能完成”的计划,听起来总是那么清晰、诱人。
期望值本身是一个伟大的工具,诸多决策高手们正是运用它来过滤掉无数看似不错的坏主意。它告诉我们,在大量重复一件事情后,平均结果会趋向于何处。
然而,期望值的致命弱点在于,它依然是一个“点”。它告诉你平均会发生什么,却没有告诉你波动有多剧烈。
一个期望收益为10万的项目,其可能的结果是稳定地在9万到11万之间;也可能是50%的概率赚100万,50%的概率亏80万。
二者的期望值完全相同,但对决策者而言,其风险是天壤之别。
人生不是赌场里可以无限重复的游戏,我们许多重大决策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时,理解结果的可能分布范围,远比知道那个冷冰冰的平均值重要得多。
从“期望值思维”迈向“置信区间思维”,是一次决策智慧的巨大飞跃。
那么,到底什么是置信区间和置信度?
1、置信区间:它是我们预估的“结果最可能落入的范围”。
它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段“区间”[a,b]。就像天气预报不说“明天中午25℃”,而是说“明天中午气温在22℃到28℃之间”。这个[22,28]就是置信区间。
它放弃了对精确的幻想,坦然承认世界的不确定性,从而划定出一个更可能为真的结果区域。在人生道路上,这就是我们为自己划定的“安全走廊”。
2、置信度:它是我们对这个“范围”有效性的信心程度。
天气预报会说:“我们有95%的把握,认为真实气温会落在这个区间内。”这个“95%”,就是置信度。
它非常精妙,它不是说“明天有95%的概率升温到22-28度”,而是指“我们用这套预测模型进行100次预测,其中有95次划出的范围,都能成功‘框住’真实结果”。
因此,置信度衡量的是我们这套判断方法的可靠性。在人生中,它代表着我们对自己划定的“安全走廊”有多大的信心。
老练的渔夫出海,从不问“鱼在哪一个点”,而是根据经验划定一片最可能的海域(置信区间),并对自己这次的判断有清醒的认识(置信度)。
同样,成熟的人生规划,也不是说“我未来必须成为一名年薪百万的AI总监”(点估计),而应该是:
“我的发展方向是人工智能领域(置信区间),我有90%的信心(置信度),只要持续努力,我最终的成就将落在高级工程师到技术带头人这个范围内的某个地方。”
顶级的投资高手更是如此。他从不试图预测股价会涨到哪个精准的点位,而是基于对企业基本面的深度分析,估算出一个“内在价值区间”(置信区间),并在这个估值之下留出足够的“安全边际”才会买入。
他对这个价值区间的信心(置信度),则完全源于他对企业护城河、盈利能力和管理层的理解深度。当价格落入他高置信度的价值打击区时,他便果断行动。
这种思考方式,让我们既有清晰的方向,又有从容的弹性,是行走于两个悬崖之间的不二法门。
四
伯克希尔·哈撒韦的投资经理托德·库姆斯在2023年哥伦比亚商学院分享的“巴菲特选股标准”:
1、初始边界设定:公司的估值(以税前利润计算)不超过15倍市盈率。这是一个简单、严格的“否决标准”,是防止坠入“过度大胆”悬崖的第一道护栏。
2、方向性判断:公司必须有“高确定性”在五年后比现在更好。这是一个定性的方向预测,确保了我们人生区间的中点c是在向上移动的。(该置信区间为90%。)
3、最关键的一环:公司未来五年要有7%的无杠杆复合增长率,且对这个预测的置信度只有50%。
在进一步讨论上面的3个标准之前,我们先温习一下基本概念。
在统计学和我们之前的讨论语境中,当说“一个90%的置信区间”时,这里的“90%”指的就是置信度。
所以,下面两种说法是等价的:
说法一(常用简称):我们计算出了一个90%的置信区间。
说法二(完整表述):我们计算出了一个置信区间,这个区间的置信度是90%。
这个90%的置信度意味着:
如果我们使用同样的方法,进行100次独立的抽样和计算,那么我们得到的100个不同的置信区间中,预计会有90个区间能够成功地“包含”或“框住”我们想要估算的真实数值。
因此,在巴菲特的那个测试标准里,“有多少家5年后会赚得更多(置信区间为90%)”,其完整意思就是:“对于‘这家公司5年后会赚得更多’这个判断,你有多少把握?”
而巴菲特要求的答案是:“我的置信度需要达到90%”。
再回到“巴菲特选股标准”。
第1条是初筛。相当于快速对不合适的机会说不,划定出个价格合理的“猎场”,拒绝为市场的狂热支付任何认知溢价。这是与“过度大胆”悬崖拉开安全距离的第一步。
有趣之处在于第2条的90%,和第3条的50%。
方向性判断要求极高置信度(如90%),和托德·库姆斯提到的增长率7%预测的“50%置信度”,会不会有点儿矛盾?
两者非但不矛盾,反而共同构成了巴菲特体系的一体两面,揭示了大师级决策的精髓。
这里的关键在于,这两个置信度衡量的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a、90%的高置信度:针对“定性”的判断——我是否理解这家公司?
这个广为人知的“高置信度”要求,适用于巴菲特投资决策的基石:对生意本质的理解。
能力圈:巴菲特强调,他只投资于自己能完全理解的业务。对于“这家公司的商业模式是什么?”、“它为什么能持续赚钱?”、“十年后这家公司大概率会是什么样子?”这类根本性问题,他要求自己的认知必须达到“几乎确定无疑”的程度。这就是90%甚至更高的置信度所在。
护城河:对于“这家公司是否有强大且持久的竞争优势?”这个问题,他也要求极高的确定性。
这个90%的置信度,是定性的、关于理解和把握的信心。
它回答的是“What”的问题——“这是不是一个我能理解的、伟大的生意?”
如果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没有达到90%或更高的置信度,他根本不会进入下一步的定量分析。
b、50%的低置信度:针对“定量”的预测——公司未来的增长会是多少?
库姆斯提到的50%置信度,则适用于投资决策的量化分析:对未来具体财务数据的预测。
在确定了一家公司是“伟大的生意”(90%置信度)之后,巴菲特需要估算它的内在价值,这就涉及到对未来盈利增长的预测。而这,正是他变得极度谦卑和保守的地方。
承认未来的不可预测性:即使是可口可乐这样伟大的公司,未来五年的具体复合增长率会是多少?是6.5%还是7.5%?没人能确切知道。世界充满了各种变量——新的竞争、宏观经济变化、管理层决策等等。
智识上的诚实:将预测“7%复合增长率”的置信度设定为50%,是一种极致的智识诚实。它承认任何对未来的精准数字预测,本质上都和抛硬币差不多。
这个50%的置信度,是定量的、关于具体数字预测的信心。它回答的是“How Much”的问题——“这家伟大的公司,未来具体能增长多少?”。
库姆斯刚到伯克希尔时,也曾以为自己对企业的未来有70%的把握,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种危险的傲慢。
查理·芒格问他:“5年后,标普500企业中有多少家会变得更好?”
库姆斯的答案是“少于5%”,而芒格的答案是“不到2%”。
这个残酷的现实,正是巴菲特体系将置信度标准定得如此之低的原因:在商业世界里,时间的侵蚀和竞争的惨烈是常态,持续的成功才是罕见的例外。
我们可以用一个比喻来理解这个看似矛盾的组合:假设我们要赌一位顶级的冠军级马拉松选手明天的比赛成绩。
90%的高置信度:我们对他“是一位顶级选手,并且能够顺利完成比赛”这件事,有90%以上的信心。这是基于他过往所有表现和能力的定性判断。如果对他是不是顶级选手这件事有疑问,我们根本不会下注。
50%的低置信度:但如果我们被要求预测他“最终的完赛时间是否会精准地落在2小时5分到2小时6分之间”,我们就必须非常谦卑。因为天气、他当天的身体状况、对手的策略等无数变量,都让这个精准的定量预测变得极不确定。我们最多只能有50%的把握。
巴菲特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将这两种置信度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用极高的(90%)定性置信度,筛选出极少数“确定性”极高的伟大公司。
再用极低的(50%)定量置信度,对自己预测这些伟大公司具体业绩的能力保持极度谦卑,从而要求巨大的“安全边际”。
这个框架,既确保了他只在自己最熟悉的“安全走廊”里行走,又让他对走廊内的具体路况(未来的业绩)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敬畏。
因此,巴菲特的选股密码,本质上是一种极致的“安全走廊”构建术。
这套体系,就是他带领伯克希尔穿越百年风雨,始终行走于两个悬崖之间的终极算法。
巴菲特决策体系的精髓是:在定性上追求极致的确定性,在定量上保持极致的谦卑。
五
人生,发生于两个悬崖之间。
我们寻找的不是一个一成不变的“黄金区间”。我们真正的任务,是建立并完善一个动态调整区间的“算法”。
这个算法,就是我们的世界观和决策系统,以及对人生无常的敬畏。
那么,这个“算法”在普通人的生活中,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们如何应用它,来摆脱“左右为难”的困境?
“左右为难”的本质,是一个数学问题:你的人生可行域[c-r,c+r]被压缩到了极致。你的中点c,目标过高(或者过于游离),而半径r(容错空间)几乎为零。
这是一种“点状生存”的脆弱状态。
例如:
一个年轻人将人生幸福定义为“30岁前必须在某家大厂当上总监”;
一个家庭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孩子必须考上清北985或爬进藤校”;
一个投资者雄心勃勃地计划实现在股市上实现5年赚十倍。
这种单点式的规划,看似目标明确,实则无比脆弱,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让人陷入选择瘫痪的痛苦。
要破解此困局,我们需要将巴菲特的“双重置信度”算法,应用到自己的人生。
第一步:用90%的高置信度,锚定你人生的“定性”基石。
这是从“左右为难”走向“左右不难”的根基。你需要问自己一些关乎本质的“What”问题,并对答案建立磐石般的信心。
场景一:职业选择。
不要问“哪个工作的起薪最高?”而是问“哪个领域的需求,我90%确信在10年后依然坚挺,且与我的内在热情相符?”
当你用高置信度选择了“医疗健康”或“能源转型”这个领域(定性的置信区间),而不是某个具体的“网红职位”(脆弱的点),那么在这个宽阔的领域内,第一份工作的具体薪水和头衔,就不再那么让你焦虑。
你的“安全走廊”已经铺就,你在里面拥有了尝试和犯错的巨大空间。
场景二:选择伴侣。
不要问“他/她是否符合我列出的10个完美条件?”,而是问“我是否有90%的信心,我们拥有共同的核心价值观,并且有能力一起成长、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对核心价值观(定性基石)的高置信度,远比对当前财富、外貌等(定量指标)的执着,更能构建一段坚韧的关系。
这一步的关键,是从常识出发,尊重事实,以价值观为基石,追寻第一性,看本质。
第二步:用50%的低置信度,规划你人生的“定量”目标。
在确立了坚实的定性基石后,你需要对所有具体的、数字化的“How Much”问题,保持极致的谦卑。
场景三:财务规划。
很多家庭的“左右为难”源于财务。他们基于“未来每年都会加薪10%”的高置信度幻想,背上了极限的房贷。
而智慧的规划是承认:“我只有50%的把握,未来的收入能达到预期。”
这种低置信度,会强制你构建“安全边际”——你会主动降低杠杆,预留出紧急备用金。
这个备用金,就是你人生区间的半径r。它看似牺牲了眼前的收益c,却赋予了你抵御失业、疾病等未知风险的自由。有r才有真正的从容。
场景四:子女教育。
承认“我只有50%的把握,我的教育计划能让孩子达到某个具体的分数或名次”。
这种谦卑,会让你从对“分数”的执念中解脱出来,转而聚焦于那些更具确定性的定性培养:孩子的品格、阅读习惯和身心健康。
这一步的关键,是意识到,人类在预测未来这件事情上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
可人们总是喜欢预测未来。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成功”的人,对此越自信。
这类自信,过去在地产大牛市中也随处可见。
然而,忽视了宇宙最底层的随机性,忽视了不确定性浪头的高度,可能让我们立身悬崖边缘而不自知。
我们真正的任务,是完善一个动态调整的算法。
人生不是一次设定完成的程序。
你的职业选择、财务规划,都是一个动态的[a(t),b(t)]区间。
通过每一次小的尝试、成功和失败,我们都在用真实世界的数据,进行“贝叶斯更新”,更清晰地感知两侧悬崖的边界。
“左右不难”的境界,并非生活中没有了难题,而是你拥有了一个足够宽阔的“安全走廊”。
你的内心笃定,因为你的选择基于90%确信的原则;你的行动从容,因为你的计划为50%的不确定性留足了空间。
这,就是行走于两个悬崖之间的、普通人可以习得的智慧。
六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本文的“人生区间”概念,还能生动解答”为什么不要加杠杆,为什么不要负债,为什么不要去赌”。
因为这些行为的本质,都是对你人生区间的半径r(容错空间)的灾难性压缩。
对此,摩根·豪泽尔的解释是:“你的债务越多,你能承受糟糕后果的范围就越有限。”
霍华德·马克斯则给出了一个公式:“波动+杠杆=炸药”。
在人生的旅途中,波动是常态,是世界固有的不确定性。而杠杆,则是你主动选择将自己的半径r压缩至零,甚至变为负值的行为。
当不可避免的波动(如一次失业、一场疾病、一次市场崩盘)来临时,“炸药”便被引爆,因为你没有任何缓冲去吸收冲击。
里克·格林曾是与巴菲特、芒格并肩作战的“奥马哈三人组”之一,其智识与两人算是在同一战壕里。然而,在投资界,我们今天只知道巴菲特与芒格。格林去哪了?
巴菲特后来给出了答案:“里克和我们一样聪明,但他有点太着急。”
格林在投资中大量使用了保证金(一种杠杆),在1973-1974年的熊市中,当追缴保证金的电话打来时,他被迫以极低的价格(每股40美元)将自己的伯克希尔股票卖给了巴菲特。(注:这个故事,我也看过还算温和的另外一种结局。)
用本文的模型来复盘:格林通过杠杆,试图将自己的中点c(预期回报)最大化,但代价是半径r,被彻底清零。
当市场波动这个“已知的未知”发生时,他的“人生区间”瞬间坍缩,他被逐出了这场本可以赢得非凡胜利的牌局。
与加杠杆相反的是什么?
豪泽尔提出了一个洞见:
“我不认为说沃伦和查理一生都刻意发挥了70%的潜力是夸张的。他们本可以举债,也可以借钱来获得更高的回报。但他们心甘情愿地以低于自己潜力的方式行事,因为他们更注重持久的耐力。”
他们放弃了对c的短期最大化,转而追求对r的永久性守护。
这种“战略平庸”——刻意不把油门踩到底——确保了他们拥有一个巨大的、几乎在任何冲击下都不会被击穿的半径r。
这种对耐力的极致追求,让他们能在牌桌上玩80年,最终让复利这个世界第八大奇迹为他们创造神话。
正如马克斯所言,他们追求的是“最优化”(长期生存并做得很好),而非“最大化”(短期收益最高)。
现实的不确定性,还往往体现为不均匀。
就像那个著名的比喻:
“永远不要忘记,平均水深一米的溪流也会淹死一个身高一米八的人。”
平均水深是c,也许只是一米,而溪流中那个意想不到的深坑可能有两米,这是需要你用r去覆盖的风险。一个只盯着平均收益c,而忽略了风险半径r的人,最终会被淹死。
守护半径r,是投资乃至人生中最基础、最重要,却最容易被高智商人群遗忘的“ABC知识”,它等同于医学中“吃蔬菜、不吸烟、保证睡眠”这种朴素的真理——可我们总想着憋大招,学炼金术。
因此,所有关于“不要加杠杆、不要急于致富”的告诫,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数学本质:守护你的半径r,就是守护你留在牌桌上继续游戏的资格。
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耐力压倒一切。而耐力,也许是一个拥有足够半径r的、坚不可摧的人生区间的别称。
最后
如何在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找寻人生的确定性?
这是一个流行的话题。然而绝大多数时候却是个错误的问题。
当然也对应着错误的回答。
什么叫“人生的确定性”?这一说法本身就充满了语言的局限性。
按照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对于那些语言无法清晰表述的领域(如玄学、伦理),任何试图言说都是徒劳的,只会制造混乱。
流行话语充满了歧义和情感噪音的泥潭。当我们讨论“风险”、“机遇”、“平衡”时,我们往往在进行一场无效的对话。
为了摆脱这种由语言陷阱引发的思想混乱,我们需要一套更严谨、规则更明确的“语言游戏”。数学,正是这样一套终极的简洁语言。
然而,本文的核心论点——“人生区间[c-r,c+r]”——其意义远超一个“比喻”。
它不是在将人生“比作”数学,而是在揭示所有明智决策框架背后,那个共通的、类似数学的“本质结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数学的解释是万能的。
也许数学语言能够帮助我们理解:“左右为难”的痛苦,在现实中就是r趋近于零的窒息感。“左右不难”的从容,就是拥有一个健康的r所带来的真实选择权。
可是,令人绝望的“窒息感”,以及失去之后才能珍惜的“从容”,却只能靠你我卑微的肉身才能亲自感知。
最后,请你收下本文的8个结论:
0、最优的人生,不是一个更高的“点”,而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舒适区间。
1、你的自由度,不由你的目标(c)决定,而由你的容错空间(r)决定。没有r,c一文不值。
2、要玩“网鱼”的游戏,而不是“射靶子”的游戏。模糊的正确,完胜精确的错误。
3、不要为平均值做规划,要为整个波动范围做准备。现实从不落在平均值上。
4、决策算法:先用90%的信心找到确定的“质”,再用50%的谦卑面对不确定的“量”。
5、你对未来的预测越谦卑(50%),你对当下的要求(90%)就越高。安全边际,源于敢承认对未来的无知。
6、“左右不难”的本质是拥有选择权。而选择权,来自你为自己预留的缓冲地带。请放弃“点状”的脆弱,拥抱“区间”的坚韧。
7、真正的目标不是预测未来,而是构建一个在不确定的未来中依然能赢的系统。
任何一个足够聪明的人,一个经历过磨难的人,都会懂得这8条的价值。
祝你远离“左右为难”,过一种“左右不难”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