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州芝山下，今芝山公园下延至河边一带，宋时为福建路提举常平司驻地。陆游主掌提举常平茶司时寓居这里，落榻于临濠池（子城护城河）的双清堂，闲暇时留连墨池，诗作频频，清晰记录下宦建期间之行迹。

——题记

陆游塑像

（续上期）

人生宦游亦不恶，无奈从来宦情薄

既不能短衣射虎在南山，又不能斗鸡走马⑴宴平乐

惟有钓船⑵差易具，问君胡为⑶不归去

片云雨暗玉笥峰，斜日人争石旗渡

渡头酒垆⑷堪醉眠，白酒醇酽鲈鱼鲜

菰米⑸如珠炊正熟，莼羹⑹似酪⑺不论钱

翁唱菱歌⑻儿舞棹⑼，醉耳那知朝市⑽闹

城门几度送迎官，睡拥乱蓑⑾呼未觉

（1）斗鸡走马：斗鸡赛马，古代的赌博游戏。

（2）钓船：渔船。

（3）胡为：何为，为什么。

（4）酒垆：卖酒处安置酒瓮的砌台；亦借指酒肆、酒店。

（5）菰米：菰结的种子，像米，可食。

（6）莼羹：莼菜做的羹。

（7）酪：为牛、马、羊、骆驼等之乳汁炼制而成的食品，具有补肺、润肠、养阴、止渴等功效。

（8）菱歌：采菱之歌。

（9）棹：划船的一种工具，形状和桨差不多。

（10）朝市：早市。

（11）蓑：蓑衣，用草或棕等编成的雨衣。

一首《长歌行》，细细描绘出陆游的心迹：学而优则仕，做做官是挺不错的，只是自己在这方面情趣极淡。既不能北上抗敌，又不能斗鸡赛马极尽享乐，只能在渔船上划来划去，并根据需要换些用具。这番境遇，问我为何不回老家？玉笥峰上云聚起了雨意，向晚时分石旗渡人们呼唤着渡过河去。渡头酒店的酒醇厚，鲈鱼也很新鲜。如珍珠似的菰米饭煮熟了，酪状的莼菜做的羹口感好很是实惠。老父唱着采菱之歌，儿子划着浆，醉人的歌声把早市的喧闹声都掩盖了。城门轮番着迎来赴任的官送走去职的官，这些和我都无关，我只抱着破旧的蓑衣熟睡很难叫得醒。

陆游故里绍兴镜湖

平生无宦情，方外久浪迹

往来梁益⑴间，一笑颇自得

花秾锦城⑵酒，月白瞿唐⑶笛

咿哑下江橹⑷，跌宕登山屐⑸

巴东⑹烟雨秋，渭上⑺风雪夕

至今客枕梦，万里不能尺

谁知建安城，触目非夙昔

冥冥瘴雾细，潋潋蛮江碧

出门无交朋，呜呼吾何适

归哉故山路，讵⑻必须暖席⑼

（1）梁益：指蜀地。蜀汉有梁益等州，因以并称。

（2）锦城：成都。

（3）瞿唐：长江三峡之首瞿唐峡。

（4）橹：使船前进的工具，比桨长而大，安在船尾或船旁，用人摇。

（5）山屐：登山用的木屐。

（6）巴东：在湖北西南。

（7）渭上：陕西渭河一带，其渭城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渭水北岸。

（8）讵：难道，岂，怎。

（9）暖席：把座位坐热；指安居。

仿佛这世界都蒙上了一层“冥冥”，只因陆游《思归》情浓：平生没当官之趣，长久以来在外飘泊。在蜀地梁益等州间来来去去，欣喜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成都花艳酒好，月下瞿唐峡的笛声悦耳。摇着橹咿咿哑哑泛于江中，拄着木屐登山摇摇晃晃。湖北西南的巴东秋雨绵绵，陕西渭上没日没夜刮着风雪。今在建州距离那些地方太遥远了，只能梦里再现。建安——建州——这地方和之前去过的那些地方不同。建州这地方瘴气很重弥弥漫漫，绕城的建溪和松溪碧碧澄澄滟滟潋潋。出门很少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这样的环境我觉得很不适应。该沿着老路返回故里了，家乡的一切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凳子椅子坐不坐都是热的。

平生一束书，不为屋庐计

微官寄邮传，俯仰⑴阅半世

草堂白云边，日夜长松桂

柴门⑵入幽梦，落日乱蝉嘒⑶

宦游有何好，海角愁瘴疠⑷

拂衣⑸便可耳⑹，勿使老春荠⑺

（1）俯仰：低头和抬头，泛指一举一动。

（2）柴门：用柴木做的门，形容很简陋；代指贫寒之家；陋室；杜门，闭门。

（3）嘒：读huì。形容小声或清脆的声音。常用于蝉声、铃声和管乐声。

（4）瘴疠：指瘴气；受瘴气侵袭而生的疾病；泛指恶性疟疾等病。

（5）拂衣：提起或撩起衣襟；挥动衣服；谓归隐。

（6）耳：语气助词，大致同“矣”。

（7）春荠：春天的荠菜。

陆游故里塘湾村

陆游《思故庐》，思得风起云聚：不为华屋美庐发愁，平生只喜欢书。在外当个小小的官，把买到的书寄回老家。时间过得很快，可这些书够读上半辈子。屋舍旁长满了青树，白云仿佛就偎在边侧。关上门上床好梦连连，落日时分蝉的鸣叫声杂乱而清脆。在外当官有什么好，特别是这僻远的地方瘴气太重。想归隐便归隐吧，不要像荠菜那样，春季里嫩生生的不摘采就会变老的。

昨日遣画笥⑴，今日发书簏⑵

空斋惟一床，窗影乱风竹

平生钻故纸，夙好老尤笃

奇哉扫除⑶尽，蝉蜕⑷三万轴

岂惟息烦心，亦足养病目

从渠褦襶⑸生，自献公车⑹牍⑺

（1）画笥：读huàsì。装画儿的方形竹器；借指可作绘画题材的事物。

（2）书簏：读shūlù。藏书用的竹箱子。

（3）扫除：清理掉脏东西。

（4）蝉蜕：蝉羽化后的蜕壳。

（5）褦襶：读nàidài。衣服粗重宽，既不合身，也不合时;衣服粗厚臃肿。

（6）公车：汉代官署名，后代指举人进京应试；原指入京请愿或上书言事，也特指入京会试的人上书言事。

（7）牍：木版，书写用的狭长木片；书籍，文书。

陆游《发书画还故山戏书》，欣欣然有意外收获：昨天用方形竹器寄出了来建州后积攒起来的画，今天又用竹箱子发送走了书。现在卧室空空的只一张床，窗外风吹竹曳影痕斑驳。平生习惯躲在故纸堆里看看写写，老来后更喜欢这样。清理杂物的时候，发现很多蝉羽化后的蜕壳。蹲下瞧瞧这样一只只别致的生灵，不止于消除心中的烦恼，还可以养眼驱疾。这些生灵仿佛是从粗厚臃肿的衣服里生出来，瞧那模样很像一卷卷科举应试文章。

二十年来赋远游，一窗又复寄南州⑴

双鹅戏雨陂塘晓，乱叶飘风院落秋

颜鬓⑵蹉跎⑶愁览镜，江山重复怯登楼

平生事业诗千首，残稿从教处处留

（1）南州：指建州。

（2）颜鬓：面容和鬓发。

（3）蹉跎：光阴白白地过去

哦至兴起，陆游又来了首《北窗哦诗因赋》：远离故里二十年了，去年又来到了南方僻远的建州。清晓时分下起了雨，两只鹅在双清堂下的濠池里优游。秋风阵阵，飘零的黄叶铺满了院子。面容苍老，鬓角发白，光阴就这样白白地过去，怕瞧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江山还是那样的江山，可我已畏惧登楼揽胜了。平素里就喜欢写写诗，诗稿都存留起来不至于散落。

陆游塘湾村故居

陆游出生于名门望族、江南藏书世家。

其高祖陆轸进士登第，官至吏部郎中。祖父陆佃，师从王安石，官至尚书右丞，所著《春秋后传》《尔雅新义》等是陆氏家学的重要典籍。父亲陆宰，通诗文、有节操，因主张抗金受主和派排挤，居家不仕；母亲唐氏是北宋宰相唐介的孙女。

陆游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 ，现存世有九千三百余首。

为何有如此之硕果？一方面受书香之家渲染，另一方面有天赋，且勤勉，工于文学。

至于诗作为何大都能留传下来，透过上陈三诗，可见谜底：陆游有个好习惯，为官在外的诗稿、书画，悉心收藏，并不时邮寄回老家。

建州建本闻名遐迩，书铺处处，品目繁多。陆游一准没少逛建州书市，也一定买了不少寄回镜湖。

功名富贵两茫茫，惟有躬耕⑴策⑵最长

吏牍⑶沈迷⑷妨养疾，囊衣⑸结束待还乡

洲⑹中未种千头橘⑺，宅畔先栽百本桑⑻

书寄子公吾自懒，故人不是总相忘

（1）躬耕：亲自耕种，代指读书写作。

（2）策：计谋，办法，谋划，筹划。

（3）吏牍：公文；官方文书。

（4）沈迷：专心致志;深深地迷惑、迷恋。

（5）囊衣:意思是居官不蓄财。见《汉书·王吉传》。后以“囊衣”为居官不蓄财的典实。

（6）洲：河流中由泥沙淤积而成的陆地。

（7）千头橘：千棵柑橘树。

（8）百本桑：即桑本，意思为桑树根，代指桑树。

即将返乡，陆游的心情是愉悦的，遂留下这首《书怀》：功名和富贵是短暂的虚幻的，而读书写作是人生长久之计。迷恋官场成天处理文书等事务，不利于养病健身。简单的一些行囊都整理好了，就等待着返乡。宅子周围要先种上些桑树，尔后再在洲中种上成片的柑橘树。书都寄给儿子和村中长者了，我也就懒得再去找书读了。虽然隔得很远，虽然好久未见面，但素交老友是不会忘记的。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网络，致谢作者，有异议即撤。）

（作者：吴传剑，笔名/芝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