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52岁的涂女士在进入闲林中路附近空地时，不慎接触废弃氢氟酸中毒，送医后经抢救无效不幸身亡。事发9天后，当地警方查明真相：在事发地共找到三桶氢氟酸，曾居住在此的涉案人员艾某槟曾从事外墙清洗工作，2015年离开时将三桶氢氟酸遗弃。

湖北省安全生产技术协会秘书长蔡格凡表示，氢氟酸由于反应活性较高，在日常生活场景与工业领域都会被广泛运用，比如说用于半导体制造、高密电子元器件生产以及玻璃刻蚀、清洗等。而此类作用于清洗的日常生活场景，较易产生监管盲区。

10年前遗弃的危化品，偶然改变一家人的生活轨迹。9月17日，南都N视频记者在现场看到，涂女士与丈夫涂先生开设的便利店大门紧闭。周边商户邓先生表示，涂女士夫妻俩来杭州打拼已经一二十年，在这里开店也已经好几年：“（涂先生）很善良，讲义气、豪爽；他老婆人也挺好，喜欢锻炼，经常也会去跳舞，很注意身体健康。”

事发后，邻居们都感到很惋惜。夫妻俩曾和邓先生拉家常，说起将来的打算：“两个孩子刚刚成家了也不容易，再守个几年，以后就回去养老了。”

事发路段旁菜地。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摄

“无妄之灾”

9月17日，杭州市余杭区闲林中路，“烟酒便利店”门前。红色的招牌下，卷闸门紧闭着，门前还摆着一张小桌子、一张塑料凳，门口没有张贴任何告知。

涂先生夫妇的店铺。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摄

时值周中，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不多，大多是戴着安全帽、在附近工地施工的工人。邻店老板邓先生告诉南都记者，便利店老板涂先生回江西老家处理事情了，他的妻子是在附近踩到氢氟酸去世的当事人，“真的是无妄之灾”。

9月15日晚，余杭区闲林街道办事处发布通报称，52岁女子涂某某在进入闲林中路附近空地时，不慎接触废弃氢氟酸中毒，送医后经抢救无效，于9月14日凌晨不幸身亡。公安机关在接警后第一时间介入调查；生态环境部门已按规范完成现场无害化处置；街道正在全力推进善后处置工作。目前，事发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中。“对涂某某的不幸离世，我们深表痛心和惋惜，向当事人家属表示深切慰问。”

闲林中路附近地图。

涂先生和涂女士，在这次意外之前，是从江西来杭工作的普通夫妻，他们经营一家便利店。公开信息显示，涂先生的店面注册于2017年。

左邻右舍对这对夫妻的印象很好。“（涂先生）很善良，讲义气、豪爽；他老婆人也挺好，喜欢锻炼，经常也会去跳舞，很注意身体健康。”周边商户邓先生告诉南都记者，涂先生与涂女士夫妻感情融洽，两个人性格很好，老实本分，“我们挨在一起开店这么久，从来没有红过眼。”

周边的店主都对这对夫妻的节俭印象深刻。“烟酒便利店”店面不大，卖一些烟酒零食，夫妻俩24小时轮流守店。“钱也不好赚，全天守在店里，靠熬时间多赚点钱”，邓先生感慨道。

另一位邻居刘先生告诉南都记者，他们在店里有张小床，谁休息就在小床上睡觉：“她（涂女士）老公守晚上，她守白天。两个人夏天只在气温最高的中午开一会儿空调。有时候屋子里比屋子外还热。”

“特别辛苦，特别节约，人还很好。”刘先生不止这一家店铺，来到闲林中路这边时，夫妻俩见到他总会寒暄一下。“他们就说老板你又开店了。我说是的。”

刘先生记得，三年前他收到夫妻俩送来的菜，这才得知他们在后山开辟了菜地：“他们自家种的，吃不完，就分享给左邻右舍。”中秋节假日常有亲戚来店里看望两夫妻。有时候便利店里坐不下，就到隔壁刘先生的火锅店找张桌子，“他们家成员也很多的，坐我们家又不好意思，就会点一些东西。”

邓先生表示，夫妻俩的辛苦是为了孩子。

涂女士家有两个孩子，前些年找到了工作，涂女士常和他们视频通话。这两年，两个孩子陆续成家。涂女士夫妻俩和邓先生拉家常，还曾说起将来的打算：“两个孩子刚刚成家了也不容易，再守个几年，以后就回去养老了。”

受害女子。

意外很突然地到来。涂女士的孩子在社交平台上回忆了母亲出事的经过：9月9日上午九点左右，涂女士在店面后山误踩到一个装有氢氟酸的瓶子。容器老化破裂，她的脚陷进了化学品当中，溅起的液体沾到了她的另一只脚上。

在他发布的照片中，涂女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抢救，身上插满了管子。9月14日，涂女士不治身亡。

荒地里的“化骨水”

余杭区星洲竹影翠庭小区南侧后山山脚，迎来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

余杭区相关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事发地段为山脚处的一块荒地，“据说是今后建公路用的，那个区域原先有房子，房子拆了之后就闲置在那里；（因为）公路现在施工还没到这边，还在另外一端。”工作人员表示，路段上方有村民的自留地，附近菜地有些是村民种植，有些是附近居民自行开垦的。

事发路段。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摄

“就在后面那边。”翠庭小区保安的手越过身后的工地道路，指向后山，“山靠近闲林中路这边已经没有人住了，都是种菜开荒的地方。”从闲林中路前往山路必须经过工地路段。现场有两个入口，一处设有道闸，入口门上写着“闲林街道泰闲路二期道路工程”字样，道闸旁有绿色围挡；另一处为翠庭小区西南门旁的围墙开缝。

地图上，这座小山没有明确的名字，它北邻闲林中路，山体南侧有洞山村等村落分布。杭州规划自然资源局发布的《2023年杭州住宅用地读地手册》显示，2023年9月，闲林中路与山体之间的一宗长条形的土地被出让，用以修建住宅。

“闲林街道泰闲路二期道路工程”门口有块掉落在地上的告示牌，字迹已经脱落斑驳，依稀可见提示：“本路段即将进行封闭施工，不得在本路段停车，已停请在2023年12月24日前驶离，否则我公司将通知交警拖车。”

沿着工地道路向上走，在山的路口处，出现两条上山的分叉道路。左侧道路路口便利店老板告诉南都记者，这边是他私人承包的地段。“这几天每天都有穿着制服的人来附近查，”他透露，事发地为右侧向上的石子道路附近，山上有个石灰窑，现在已经荒废，许多人在山上种菜开荒。

碎石子铺成的山路一路向上，不便行走，一旁的警告牌上写着“山上悬崖峭壁，伴有落石，严禁攀爬、游玩、严禁烟火”。

9月17日，南都记者看到，山路两侧零星分布着一些菜地和一座废弃的房屋。在山路下方与工地中间的空地上，停放着“生态环境执法”字样的车和一台挖掘机。空地四周有工人正修建围挡，其中一位师傅告诉南都记者，生态环境局的人当天早上上山取样去了。

9月18日，杭州市公安局余杭区分局发布最新调查情况通报，9月9日上午，涂女士陪同两位女性朋友在事发区域垦荒种菜，涂女士在经过废墟时，踩破一只白色方形塑料桶，脚部接触桶内液体（氢氟酸）后出现剧烈灼痛。同行人员取水为其冲洗后将其送至涂某某丈夫经营的食品店，后由其丈夫送医救治。

勘查人员在废墟处找到了另外两个同类型塑料桶和一外包装纸箱残片。两个塑料桶一桶装满，一桶剩半桶，都是密封状态。外包装纸箱残片上还写有产品的生产企业名称和生产许可证编号。

通报确认了涉事氢氟酸被放置后遗弃的经过。警方现场勘查发现，废墟处原建有一平房，艾某发于2013年至2015年期间曾在该空置平房居住，该三桶氢氟酸系其从事外墙清洗工作的儿子艾某槟放置，2015年搬离时遗弃。目前，涉案人员已被控制，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事发路段旁的废弃房屋。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摄

三桶氢氟酸在原址放置了十年之久，直至悲剧发生。

为何放置多年的氢氟酸还有如此大的危害？上海理工大学管理学院院长、智慧应急管理学院执行院长赵来军告诉南都记者，氢氟酸溶液在密闭的塑料桶中储存时不会挥发，浓度并不会下降。“即使下降了一点，但氢氟酸在低浓度下也具有很强的危害。”

至于为何该白色方形塑料桶会被一脚踩破，赵来军补充，该装置氢氟酸溶液的塑料桶经过十年，有很大可能会变“脆”。“塑料桶放10年本身就会物理老化，另外氢氟酸溶液腐蚀性很强，可能会加快该桶变‘脆’。”

危化品处置之问

“少量接触也可能致命。”广州市荔湾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医师刘毅华告诉南都记者，氢氟酸通过皮肤接触、吸入或误食均可造成严重伤害。即使低浓度（如0.5%）的氢氟酸，若接触时间超过15分钟或暴露面积较大，也可能导致组织坏死、低钙血症、心律失常甚至死亡。高浓度氢氟酸（如70%）接触后会立即引发剧烈疼痛和深度灼伤，数小时内可致多器官衰竭。

涉事路段被围蔽起来。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摄

湖北省安全生产技术协会秘书长蔡格凡表示，氢氟酸由于反应活性较高，在日常生活场景与工业领域都会被广泛运用，比如说用于半导体制造、高密电子元器件生产以及玻璃刻蚀、清洗等。而此类作用于玻璃清洗等日常生活场景，较易产生监管盲区。

南都记者查阅公开平台信息发现，艾某槟经营一家个体工商户，2013年注册，2024年注销，经营范围为“室内外装饰、保洁”。

此前，南都记者曾在线上购物平台看到有商家出售氢氟酸，无论在产品介绍页抑或购买页面，商家都并未提及买家的资质认定与废物处置注意事项。南都记者以顾客身份咨询时，对方仅发来“戴着手套，用棉签蘸取小心使用”的使用事项说明。

蔡格凡表示，依照《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中的第三十三条，对危险化学品经营（包括仓储经营）实行许可制度。未经许可，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经营危险化学品。若因科研、教学等需要少量购买非剧毒、非易制爆类危化品，需提供合法用途证明并遵守公安机关管理规定。

另外，《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条例》对于此类危化品的运输也有严格的要求。条例中提到，未经公安机关批准，运输危险化学品的车辆不得进入危险化学品运输车辆限制通行的区域。危险化学品运输车辆限制通行的区域由县级人民政府公安机关划定，并设置明显的标志。

蔡格凡强调，“至于危化品的废料处理也需要去专门的危化品废物处理公司，不能随意处置。”

赵来军则向南都记者补充，购买端的监管相对于来说会更困难，毕竟千家万户的需求量太大。“还是要从销售端入手，比如说只能在线下实体店购入，购买时商家需特别提醒消费者相关注意事项以及废物处置要求等。”

南都记者注意到，《危险化学品安全法（草案二次审议稿）》正在公开征求意见阶段。赵来军认为，等该法案发布执行后，将对加强危化品的监管及废弃物处置起到关键作用。

“危险化学品的生产、储存、运输、使用、经营、废弃物处置六大环节中，每一个环节都涉及不同管理部门，比如应急管理、生态环境、公安等。”赵来军说，上述法案出台后，会对各个部门的职责进行明确界定，也会加强各个部门之间的协作以及联合执法。

电商平台所售HF水溶液（氢氟酸别名）。

目前，电商平台上相关氢氟酸溶液产品已大面积下架，仅有防氢氟酸手套及氢氟酸气体报警器等产品仍在售。

回家处理妻子的丧事前，涂先生曾来到邓先生的店中，向他们打招呼告别。那天邓先生回到店里，听守店的表弟说起这件事。“我和老婆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知道是他妻子出事了。”邓先生打电话向涂先生表达了关心，“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家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说多问。”

9月18日，南都记者拨通了涂先生的电话。涂先生告诉南都记者，妻子已在当天下葬，过些日子，他还要回来处理店面相关的事宜。

“她（妻子）走之前，和我说了整个事发经过。”电话那头，涂先生声音低沉，说话缓慢，时而被哽咽打断，“以后的事情再说，我不清楚。”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向雪妮 马辉

采写：南都N视频见习记者 李思涵 发自浙江杭州 见习记者 付冰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