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钱钱

编辑 | 阿景

10月的宁波甲仓美术馆，杭添的"悬停绿洲"展览刚开展三天，展厅里最火的一张照片前总围着人。

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就是南京郊区一片树林，二十多顶帐篷挤在一起，中间有个穿西装的大哥蹲在充气床垫上，举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旁边小锅里的泡面还冒着热气。

这就是杭添用无人机拍了四年的中国露营热没滤镜，没摆拍，全是真实到有点"乱"的场景。

杭添这人挺有意思，大学教摄影的，英国诺丁汉特伦特大学摄影系硕士毕业，按理说该拍点"高级"的，可他偏拎着无人机满中国跑。

2021年那会儿，他发现家门口杭州的公园突然多了好多野餐垫，到了2022年春天，野餐垫全换成了帐篷，连湖边柳树下都支着迷你天幕。

他觉得新鲜，就开始拍，一开始用手机，后来嫌视角太矮，干脆买了台三摄像头无人机。

从公园到荒野，镜头追着帐篷跑的四年

杭添刚开始拍露营，纯属看热闹。

2021年夏天，他在杭州西湖边的太子湾公园蹲了个周末，发现来露营的人特逗，带瑜伽垫的阿姨在帐篷旁练拉伸，穿JK裙的小姑娘举着自拍杆转圈，还有大叔支起小桌子打扑克，牌桌上摆着保温杯。

那会儿大家还不敢跑远，就在城市公园里找块草坪，搭个帐篷就算"野"过了。

2022年开春，风向变了。

他再去公园，发现野餐垫少了，帐篷多到扎不下。

有次在杭州植物园，他数了数，三百米的草坪上挤了四十二顶帐篷，连小路中间都有人支起迷你帐篷。

也是那年，他开始跟着小红书、大众点评上的"网红营地"跑，从杭州周边的青山湖，跑到宁波的海边，再后来出差去南京、苏州，行李箱里总塞着无人机电池。

最逗的是去东北那次。

2023年冬天去长春开会，主办方说带你去看个"奇观"。

到了"肆季南河"岸线公园，他直接看愣了，零下十度的天气，人造海滩上扎满了帐篷，五颜六色的，帐篷旁边是音乐喷泉，水柱喷到半空冻成小冰碴，帐篷里的人裹着羽绒服吃火锅，蒸汽从帐篷缝里冒出来，跟仙境似的。

他赶紧把无人机升起来，这张照片后来成了展览里的"爆款"。

拍得多了，他也摸到点规律。

浙江的露营最"卷"，富裕加上互联网发达，各种玩法层出不穷。

他在湖州见过一个营地，年费1980元，进去得预约，帐篷都是统一的白色贝壳款，连烧烤架都是指定牌子。

有次碰到个四川大哥，拖着辆百万级的房车来露营，说"在家嫌吵，出来清静清静"，结果在营地认识了几个车友，天天晚上聚一起打麻将，比家里还热闹。

江苏就接地气多了。

南京郊区的营地，大多是村民自己划块地，收五十块钱场地费，水电自理。

他拍过一张照片，一片稻田边，左边是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顶架着自行车，右边是顶印着"小猪佩奇"的儿童帐篷，帐篷前摆着个搪瓷盆，里面泡着白菜。

安徽就有意思了，明明有黄山、九华山那么好的山水，露营却不火，他问当地朋友，朋友说"咱这儿爬山不要钱，谁花钱去搭帐篷啊"。

悬停的镜头，无人机眼里的露营真相

现在的人拍照，都讲究"构图""光影"，杭添偏不。

他的无人机基本不做刻意构图，飞起来就拍，30米到100米的低空，看到啥拍啥。

他说这叫"近空美学"太高了像地图，太低了没感觉，就这个高度，能看到帐篷的颜色，能看到人在帐篷里干啥，还能看到帐篷和周围环境的关系。

有次在重庆拍屋顶露营，那场景绝了。

老城区一栋居民楼的楼顶，业主自己铺了草坪，支了四顶帐篷，帐篷旁边晾着衣服，还有个老太太在给花浇水。

无人机从侧面拍过去，楼顶的帐篷和远处的高楼大厦重叠，你说这是城市还是荒野？他觉得这就是中国露营的精髓，在安全的边界里，找点儿荒野的感觉。

刚开始拍的时候，他总想着"批判"点啥。

觉得露营就是消费主义陷阱，大家买那么贵的装备，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然后帐篷就扔家里落灰了。

拍了一年多，他改主意了。

有次在伊春的森林里，他正拍帐篷，突然看到五只梅花鹿从树林里跑出来，在一顶蓝色帐篷旁边停下，低头啃草。

帐篷里的人估计听到动静，拉开拉链探出头，梅花鹿也不怕，就那么对视了几秒，然后慢悠悠走了。

他把无人机悬在那儿，没动。

后来他说，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不用去评判什么。

露营就是个现象，有人为了拍照，有人为了躲清静，有人就是喜欢在野外睡觉，这些都真实存在。

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真实拍下来，至于为啥会这样，留给后人去解读。

他的展览叫"悬停绿洲"，悬停的不只是无人机，还有现代人的心态。

城市待久了，想逃到野外，真到了野外，又怕不安全，得带着房子、车子、熟悉的锅碗瓢盆。

就像他拍的那些照片，帐篷里摆着投影仪放电影，带着咖啡机现磨咖啡，连Wi-Fi都得架个随身路由器。

你说这是逃离还是换个地方过日子？

展览开幕那天，策展人严峻峰跟他说，"你这些照片，把露营从朋友圈的‘滤镜美景’拉回了真实。"杭添觉得挺对。

他最得意的，不是拍到了多美的风景，而是那些"不完美"的瞬间，被风吹歪的帐篷，乱扔的垃圾袋，吵架的情侣，在帐篷里赶工作的人。

这些真实的碎片，拼起来就是这个时代的露营热。

至于露营这股风能刮多久，杭添说不好。

可能过两年大家又爱上别的了，就像当年流行农家乐、民宿一样。

但他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无人机记录下了这一切。

等再过十年、二十年，有人想知道20年代的中国人为啥爱往野外扎帐篷，翻开他这些照片，就都明白了。

现在他还在拍，无人机的电池换了一块又一块。

最近他迷上了拍"过渡空间"城市和荒野交界的地方，高速路边的服务区、废弃的工厂、郊外的垃圾场旁边，总有人偷偷扎帐篷。

他说这些地方最有意思，像个隐喻，我们总在寻找绿洲，却不知道绿洲可能就在身边，只需要你停下来，悬停一会儿，看看它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