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不在场》主理人重轻的对话中,深刻感受到创作竟有着宁愿不快乐的特质。重轻谈及创作过程中,常常需沉浸于孤独与压力之中,舍弃那些轻松愉悦的瞬间。为了追求心中的艺术表达,他们甘愿忍受创作带来的困苦,在灵感的荆棘中艰难前行。那一份对创作的执着,让他们愿意放弃一时的快乐,去挖掘内心深处的情感与思想,将其转化为独特的作品。这种宁愿不快乐的创作态度,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的坚守,却也成就了那些震撼心灵的艺术之作。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 (ID:ciweigongshe),作者:刺猬公社编辑部,原文标题:《创作是一件宁愿不快乐的事|对话《不在场》主理人重轻》
6月17日,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受邀参加了腾讯音乐(TME)举办的第三届浪潮创作人论坛。这是一个关怀创作者处境,帮助创作者发展,试图解决当下各行业创作者困境的聚会。播客《不在场》主理人重轻,出现在了论坛的“游戏音乐圆桌“讨论环节中。
圆桌环节结束后,我联系到重轻,希望和他就“创作者”这一主题有更深入的讨论。
在主理播客《不在场》的同时,重轻也是机核电台的常驻嘉宾。他写过大量影评剧评,还是个深度音乐爱好者,并曾为纪录片《汉水逆行》和一些播客制作原声音乐,在多个平台和媒介上均有过创作实践。
《不在场》是我最喜欢的中文播客。在以对谈节目和观点输出为主的中文播客中,《不在场》是一个相对特别的存在——每一期节目,重轻会一个人用娓娓道来的方式,介绍一首歌、一个创作者和它们背后的故事与历史。对我来说,听《不在场》像是从一枚镜子的碎片出发,慢慢拼凑出一首曲子、一种音乐形式或风格在某段时空留下的影子。
这是一个很迷人的游戏。
“它内容最零碎、逻辑最不严密、立场最模糊、取材最缺乏代表性、摘不出任何takeaway,从而做到另一种‘听了和没听一样’,无聊得耳目一新。”这是重轻希望《不在场》能够符合的描述。
《不在场》的上一次更新,是在2024年的1月。我身边的朋友中,听过《不在场》的人都对他的作品有很高的评价,有人甚至听S1E10《冬天好》那期节目听了100遍,网络上也有很多听众,还在期待着重轻的下一期节目。
那是什么让《不在场》在近一年半的时间内“不在场”?作为创作者的重轻,他对自己的作品怎么看?对此时此地的内容创作和创作者们,重轻又有着怎样的观点和建议?
以下是刺猬公社与重轻的对话。
不在场S2E1《MP3》的封面
刺猬公社:刚刚圆桌上主要讨论的是游戏音乐的创作。您自己做电台播客,做音乐,也写过文章,作为一名创作者,您是如何选择自己表达的媒介的?在这些媒介进行表达时,对你来说有什么细微感受上的差异?
重轻:我主要还是以说话为主,其他的更多像是玩票,没有那么审慎。但我觉得不同媒介肯定有不同媒介的力量和门道。
大家对于创作,普遍有一个误解:认为创作是心里有一个完整的东西,有一个message或情感,要把这个message通过一个通道吐出来,所以你去选择一个媒介把它做出来。这个message当然是真的,不管是做《黑神话:悟空》也好,做《原神》也好,还是做播客也好,肯定心里是有一个想表达的东西的,但这只是整个故事的一小半。
任何媒介,它本身就是一个游戏。这个媒介本身是实践,它不是工具。它不等价于我心里有一个事儿,我通过写诗、写歌、写小说、做播客都能把它同等地表达出来。媒介本身在做自己,你要在里面兜圈子,在里面玩。当你选择了任何一个媒介时,你都在这个媒介中无可避免地和它成为一体。
刺猬公社:可以这么理解吗?媒介并不是一个表达的工具,而是媒介本身就是你表达的结构。你在上面创作时,它其实就成为了创作的一部分。
重轻:对,你不能把它看成是一个通道,或者完全看成一个表达过程。
刺猬公社:你在最开始做《不在场》的时候,心里有一个message要传递吗?还是当时你就已经知道了整个创作过程并不是这样,只是要开始一下实践?
重轻:《不在场》是因为已经做了好几年播客了,对对谈的东西也不是厌倦,是做的比较熟悉了,就想做点别的。其实最开始没有很明确的要完成什么或实现什么,这就是一场游戏,想玩点新鲜的。
在我看来,《不在场》是一个比较像音乐的东西。不是因为它谈论音乐或者里面放音乐,而是你能感受到它有一个节奏感和一个韵律,有主副歌不断向上的过程。
刺猬公社:我觉得你每次的结尾都设计得很精细,最后会留下一个悠长的回味。(如S2E7《内容创作者的困境》结尾:“我慢慢意识到,内容创作者的困境就只是人的困境,只是这里面有一些我不愿承认不愿面对的东西。”)
不在场S2E7《内容创作者的困境》
重轻:但它(结尾)并不是一个观点。如果你总结出来的话,它也没什么特别正确或特别新的东西。如果你把这句话写在纸上给没听过这个节目的人看,他也许会觉得这就是一句普通的话,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它其实是一个高语境,你要临时营造一个足够深足够复杂的语境,然后你说出这句什么也不是的话。它的分量不在这句话,而是在整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房间里——只是在这个空间里,它才显得特别富有意义。
刺猬公社:最近我正好看到一篇文章介绍了一些形式比较创新的国外播客:有完全没有人声,只用自然声、环境音和各种音效制作的播客,它确实把播客玩成了声音艺术,其实和音乐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通过播客这一载体让大家听到;还有播客像没有画面的电影或话剧,让人来扮演没有生命的物体,诉说自己的感受,像是一个声音剧场……对你来说,国内的播客发展到了什么阶段?它和国外播客相比,优势和劣势在于哪些地方?
重轻:我觉得优势劣势这个词,在这个语境并不存在。
今天做内容,你没有在满足什么需求。如果你觉得你在满足一个需求,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如果你是在那种算法竞赛里,做“内容农场”中的一员,你说我就是要流量,那可能是另外一回事。我们今天聊的这个东西,我不觉得它有什么优劣,或者提高效率,或更好地优化什么的,没有这回事。因为这个世界不需要你,不是没有人需要你,你做的东西没有在满足一个缺口。
刺猬公社:但《不在场》客观上满足了很多人知识上或情绪上的缺口。
重轻:不能这么说,因为在没有我的时候,听众也没有主动在寻找我这种内容。他们不知道有这种内容,所以我就觉得不能用供给需求的角度去考虑。
你多出来一个东西,然后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创作就是这样。
现在的时代,我觉得内容创作者要放弃这个执念,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要做正确的事儿,或者是要去选一个赛道,要跑得快……我觉得要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逗自己玩的行为。实际上那些最优秀的播客,他们都不受这种庸人自扰的东西的限制。
像一个很老牌的播客Dissect(解剖),它会用十几个小时谈论一张30分钟的音乐专辑:每一个采样的出处,歌词用的什么典故,这句话和作者洛杉矶贫民窟的经历有什么关系……就一个字一个字抠,一首两分半的歌可能要唠一个多小时。
刺猬公社:他为什么愿意花精力去抠,是凭热爱,还是其实也有一些商业化的诉求?
重轻:我不知道。
刺猬公社:那你自己呢?你有想过说我最开始只是留下一些这样的内容就好,还是你觉得你以后可以靠这个播客养活自己?
重轻:是因为这个内容本身有意思。如果为了养活自己做这样的内容,我觉得一个人都没有,这怎么养活自己?它是一种完全不面向需求的内容创作,是打发无聊的过程,是分散你注意力的东西,是你发明了一个游戏,是distraction,是你排解你心里一些不好处理的东西的方法而已。它是这么一个自己和自己玩的过程。
刺猬公社:对你来说,这种创作是私人的还是公共的?它最后也会被人听见,但听起来你创作的时候就不会去想外界的东西了。
重轻:对,你想就会妨碍,但是你也不可能不想。它会有人听,你就肯定会想,所以这就构成一个问题。至于公共性,你如果觉得你在做一个世界需要的事的话,那么你脑子里就不是关于……(犹豫)
刺猬公社:不一定是被这个世界需要,而是跟别人对话的一种可能。你的创作其实是要和别人进行对话和互动的。
重轻:你跟别人对话就必须得建立在有一个假想的对方,他跟你说了句话,然后你要回答那句话。
刺猬公社:你做的节目其实是很通俗的,娓娓道来的。之前即使没有听过你聊的主题也能完全听进去,其实每一期节目从前到后,你都是很照顾听者感受的,它并不是一个完全私人的创作。
重轻:这完全是两回事。你回不回应别人,你的议题是不是公共的,这是一回事。你做的东西好不好,是你的手艺,是art,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这两件事毫无关系。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的每一句都在回答公共感兴趣的问题的一坨屎的内容。你同意吗。
刺猬公社:我同意。
重轻:这不就得了吗。
刺猬公社:它最后并不一定会成为大众公共讨论的话题。比如说你的节目被10个人听到,它其实也是有公共性的。
重轻:我不太考虑这个事,但是我肯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它归根结底是给我自己听的,就是我没有我没有办法做自己不听的东西,有的人可以,有的人做的不仅可以,他也做得很好。
你提到的公共性在我这里对应的是:我的东西只面对自己,我只想象有一万个我在听。我不会想象说有一万个我已经归纳出他们的性格和喜好的人在听,然后我给他们做。不是的,我只面对自己。
刺猬公社:《不在场》有一年半没有更新了,它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重轻:你不能这么看。
刺猬公社:但总会有一个你没做的……它可能没法归纳出一个理由或原因。因为你之前更新得挺勤的,我是这么来对比的。
重轻:但是你不能把它看成是我有一个许诺,我就是会这样更新。这个播客就是一个有话就说没话说就拉倒,就这么个事儿。我觉得人生的际遇是:你觉得你一直在按照你的意志去塑造,但实际上你只是随波逐流的过程,至少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
可能这一年半我也没干什么别的,就顺路划过去了就没做。你问我想不想做,我想做,但是很多时候你服从生活给你的一些不重要但是紧急的事,然后稀里糊涂就这样。现在我有一个创业的项目,去年还在机核做一些别的内容,也占了一些时间,然后在心态上来说,我觉得受众对我的影响还是有,是比较负面的。
刺猬公社:比较负面?
重轻:因为你会觉得大家在期待一种特定的东西,你很难完全无视它。
刺猬公社:我听到的关于《不在场》的评价肯定都是好评,你觉得这种好评和期待对你来说反而会给你带来负面的影响?
重轻:我不是说别人夸我我不高兴,我咋那么贱(笑)。负面的意思是,它不利于我接着做下去而已。
刺猬公社:你做了很多期《不在场》之后,你形成了你的风格,大家对这种风格有所期待而已。然后你又不想延续这种风格……
重轻:风格是一方面。还有人们会从你的内容里抠他更想要的那一部分去受用:我给你一万字,你可能对里面特定的500字更感兴趣,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儿。听众确实对我的内容有一种特定的期待,对我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这就是一个现实,我要面对它,哪怕我做一个东西去故意逆反它,我也在面对它。我可能还没有办法很好地完全不考虑这个事去做东西。
刺猬公社:你最开始就是想做一些模糊、难以被定义的东西,最后你自己被定义了。
重轻:对,我不能说这就直接导致我就再也不做了,但你不是问我是啥因素吗?这肯定是其中一个因素。
不在场S1E3《“I Can't Make You Love Me”》
刺猬公社:如果现在再说起创作这个词,你最先想到的是什么?脑袋里的第一直觉。
重轻:我觉得创作是反应。这是很多人不懂的,或是很多觉得自己在创作的人一直没有过的一个关隘。
创作是一个刺激和反应的过程。其实我做《不在场》,就跟写作是一样的。把字词排列在一起,其实就是个排字的游戏,然后你再掂量这个词合不合适,但是这个过程非常快,这是一个很快的回合制游戏,在你脑子里边刷刷再往下玩。
你落笔写下的每一个字,他也在重新输入回你。你在阅读你自己写的东西,这些东西连在一起,和你心里还没说出来的东西又形成一个关系,后就会导致你有下一步的行动。
做音乐也是一样。你先弄了一个完全未经仔细考虑的和弦或者是一个旋律。因为你弄了,所以你听见了,你听见以后你就觉得不对劲。要么你听到了更多东西,你就把更多的东西写出来;要么你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好像暗示着什么,然后你就把暗示的东西再明确出来。
创作是一个reactive的过程,reactive体现在:你在不断对你做到一半的半成品做出反应。
我说这个东西对应的是什么?是一种错误的对创作的想象,这个想象堵住了大部分人的创作的动作。就是刚才我最开始说的,他觉得创作是把心里完整的东西给拿出来了。他就没法做,因为这不是真的,但是他以为是这样。
刺猬公社:是的。
重轻:你觉得它是个完整的东西,然后你一次成型的拿模子咔嚓一下拿出来,这是扯淡。就说《不在场》,我现在有一个想法,我一直在酝酿,然后我下笔如有神,怎么可能!任何人说自己一气呵成,说的是那个回合制游戏的节奏很快,别人一下午做了50次反应,他做了5000次,所以他一气呵成,这依然是个反应过程。
刺猬公社:我对此最大的体会是:我在用笔写,用手机输入,和电脑键盘打字时,它的语气、节奏和作品最后整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重轻:Exactly,就是这样的,它就是一场游戏。只有玩的人自己才知道里边的乐趣是什么,连你媳妇都不知道,不足与外人道也。所以你要尊重媒介本身的规律,与此同时不要着魔于一些创作神话。
可能小时候听过的一些故事会误导你:类似于神笔马良那样,或最伟大的作家是怎样?顿悟了然后开始写作。不是这样的,只有从来没做过创作的人才会这么想象。
创作是反应。这就是在我看来关于创作最基本的,但大部分人好像还不明白的事情。
不在场S2E2《平凡故事》
刺猬公社:还有一个比较“武断”的问题:有人觉得创作依赖于瞬间的灵感,有人觉得创作建立在稳定可靠的技术之上。对你来说,灵感和技术哪个更重要?
重轻:你会发明很多的练习,或者是你自己的舒服的方式,(灵感和技术)这两个任何一个对你有用的东西,它有的时候也会变得没用,任何对立面的东西也有可能会有用。它没有一定的规则,你有点像是不断的变换这个空间,让一个陈旧乏味的东西变得有意思。
你围绕着你想做的那个东西,但你不断在改变这个环境。你可能给它弄了一个圆形的房间,可能给它打了一个特别强的白光,或者给它浸没到了一个颜料里……那个东西本身你盯着它看的话,它很容易变得乏味,但你要不断去折腾它,不断转换情境和条件,再观察它,让你觉得很有戏、很有感觉、很来劲的的那个东西,是在不停调整和变化的。
有时候完全轻松是有用的,有时候火急火燎是有用的,有时候宁静幸福的状态容易做,有的时候人在痛苦遭罪时能做出很好的东西……创作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游戏,永远不能觉得自己可以停下来了。
我喜欢收拾屋子,我总觉得把设备和乐器都摆放成最好的样子,我就再也不用动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做出最牛逼的作品,因为我最舒服……实际上这件事我已经做了7年,我什么都没做,但我一直在收拾这个屋子。
没有一个perfect condition让你调整好了,就可以下笔如有神了,没有这个事儿。创作就是一个进入舒适区又离开舒适区,不断变换,不断心惊肉跳的过程。
刺猬公社:你似乎特别喜欢谈创作的过程。你怎么看你已经完成的作品,那个“已经通关的游戏”?
重轻:它一旦拿出来了,它其实就是结束了,我就不太看它。
刺猬公社:像那种作者已死的感觉?
重轻:它跟我的关系就没那么大了。我会要求自己不要再想“我应该怎么改的,我要怎么弄就更好了”这种事,尤其不能想“我做了这个东西说明我怎么样,就拿这个东西去解释自己”——你俩(指自己和作品)断然构不成这种关系。
刺猬公社:你是一个特别纯粹的,要创作下一个作品的创作者心态。假如我写了一本新书,我当然要拿我的新书去签售会。或者我有其他作品,我靠我的作品形成风格之后,就可以拿它接商单(笑)。但我觉得你拒绝和你的作品产生这种联系。其实作品也像是孩子,而你仿佛是:孩子生下来就完事了。
重轻:或者说他长大了就不听我的了。你刚描述的是打磨了一个金字招牌,然后可以不断的去做它。我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作品本位的人,但我能理解:如果一个人是这种想法的话,那这个金字招牌是他的作品。
假设一个人不停上综艺,不停说俏皮话,很招一个群体的喜欢,他也在创作。他的核心是他的personality,他找人喜欢的性格或人设——这才是主流。现在人在消费什么?难道是在消费作品?当然是在消费personality,因为后者更直接。
你来和我聊,说明我这样(作品本位)可以行得通是一个需要额外解释说明的东西。一个在综艺真人秀里营业,做带货直播的人当然可以养活自己,可以做得很好,那不需要任何解释。
不在场S1E10《冬天好》
刺猬公社(这是一个替听《冬天好》100遍的朋友问的问题):你在冬天好的bonus节目《关于:堆》里说,你觉得时代的症结在于感觉的丧失。那么面对刺激物繁荣,却很少能激起人真正感觉的时代。创作者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唤醒自己对于周遭的感觉?你觉得自己的感觉相比之前,是丧失更多了,还是有了新的看法?
重轻:它不是关于拯救我感觉的事,它是一种活法。我是觉得关于这个事儿的建议只有一条,停止关心这个事儿,停止关心感觉。你想要恢复你的感觉的方式,就是不要再关心你的感觉。
关心你的感觉是啥意思?就是说我今天就感觉自己很emo,我赶紧要听一个播客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一会儿觉得我现在好颓废,我想要我需要给自己“扎一针”,让自己兴奋起来……你只能没完没了在情绪游戏里面原地打转,就不可能再获得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这就是现在人的日常。往死里照顾自己,疲于奔命地照顾自己,疯狂照顾自己的感受。
所以我建议离开这个游戏。我说过最多的话是:关注跟你无关的东西,跟你没狗屁关系的东西,就这个世界上有茫茫多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异常的东西会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有种让你要么觉得很陌生,要么觉得很诡异,要么觉得这个事儿不应该这样,要么是和你的直觉完全相反——任何理由都可以吸引着你去关心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事儿,这就是出路,这就是最好的出路。
向外看,而不是向内看,停止照顾自己,我觉得这个建议已经非常清楚了。
我给别人讲这个建议,别人特别认同然后跟我说:“我觉得特别有道理,您是不是在告诉我要跟这个世界取得连接?”我觉得人是不是都疯了已经,跟世界取得连接又是谁发明的?你为啥要跟世界取得连接?不还是能让你感觉更好?
他说的那些话,全部是来自于关于自我感觉的编织出来的玩意儿,无数关于情绪的大米白面在喂养你这些东西。我说了一个这样的建议,他的反应却依然是像一个小资公众号标题的那种修辞,逃不开这种积极的自我关怀的话。
刺猬公社:可能很多时候他的表达是受到它语言的限制,就像你一直在打磨自己如何更精确地表达一样,他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只能想到那句话。
重轻:因为他不接触实在的东西,他只关心自己,他20多岁没干别的,就一直在照顾自己,他一直在忙于照顾自己的感受,而没有时间去关心一个实际的事儿,外面的事儿。
比如前两天我朋友去塞尔维亚和波黑拍摄,去拍古建筑和纪念碑,我配合他们看一些材料。我说巴尔干半岛的历史简直太有意思了,你去看前南斯拉夫是怎样建立的,怎么兴旺的,怎么失败的,简直太有趣了,但你能允许自己关心这个吗?如果它不让你“感觉更好”,你能关心一个事儿吗?除非这个事儿在一句话之内就能让你跟他X的世界取得连接,或者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否则你不会允许自己关心它。
(对他来说)其实只有情绪是真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实际情况是整个世界都是真的,只有你的情绪是假的,没有比这更颠倒的事了。
刺猬公社:这确实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之一。
不在场S1Bonus《关于:堆》
刺猬公社:只剩一个问题了,现在很多内容创作者创作的内容本身就是自己的生活,在展现一种生活方式,也有很多受众;但还有些创作者会生活和作品完全隔离开来。你怎么看待你的创作和生活的关系?
重轻:我觉得你要做选择,你一定要搞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要的这个东西在我看来没有任何高下可言。
哪怕一个人做“内容农场”的一部分,他就为了挣钱,我觉得完全不寒碜。养家糊口,顶天立地,取之有道,只要他想清楚就好。我不认同的是一个内容创作者没想清楚时,就觉得说“好像现在做播客/做视频的都这么做”,他就会认为这是一个社会能接受能允许的东西,并且觉得自己这样想特别理性。他确实也理性,因为它(成功的道路)就是被验证了,因为别人替你验证了嘛。
既然这个世界上能养活10000个做这样内容的人,自然也可以养活10001个。但如果我也是这么理性的话,就不可能有《不在场》了,也不可能有我在机核或其他地方做的任何内容了。
我觉得今天这个社会、市场或是文化空间,它没有那么(难)生存,没有的。
刺猬公社:你觉得其实不必太生存焦虑是吗?
重轻:它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难)生存。当然,如果你是在求生的话,你就应该全力以赴,还有啥好说。对我来说,我现在没有主业,我的副业就是我在做的事儿,我有很多副业。如果这个社会真的这么(难)生存的话,《不在场》的内容还怎么出现?可它不也就出现了吗?
还是那个问题,内容创作者不需要街上所有人买你的东西,这从来不该是你的目标。所以为什么要拿这条街上所有人的行为取向和偏好来论证你要做的事?
刺猬公社:好,最后你可以送给现在的年轻创作者一句话,或是说给很多年前刚开始创作的自己。
重轻:可能重要的是在我们死之前,我们总是要找到一些让自己宁愿不快乐的事,就是人活着不是完全关于快乐,你多多少少总得找到一件事。最主流答案是生一孩子,因为你生一孩子这个问题你马上就回答了。
如果你不生孩子的话,你就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奋不顾身的事儿,能让自己勇敢到可以搁置情绪,可以搁置快乐的事于一旁,而为了那件事去承担和付出,去经受一点折磨和拷问——去找到这样一件事,而创作,只是千百件这种可能的事中的一个。
文中插图均来自《不在场》电台封面,绘制by小白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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