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三甲医院里，有一处独特的存在——咖啡馆。这里如同医院的另一番景象，忙碌程度与医院不相上下。清晨，医护人员带着疲惫的身影匆匆而过，在这里稍作停歇，喝上一杯咖啡，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患者及其家属也会聚集在此，在等待检查或陪伴的间隙，享受片刻的宁静与温暖。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交织在一起，却并不违和。这里既是医护人员放松的角落，也是患者家属慰藉心灵的港湾，见证着生命的起伏与坚韧。

去年我们写过《上海早晨的那杯咖啡，是刚需》，开在各大写字楼区域的咖啡馆，提供的是打工人的续命水。

那么，在上海的三甲医院里，咖啡馆承载了什么？

01

6月9日，周一，入梅第三天。

早高峰的雨未有停歇，门诊大厅已聚起了人流。

早上9点半，位于华山医院门急诊大楼和哈佛楼之间的COSTA咖啡馆里，已经坐满了人，且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医院里的咖啡馆和医院一样忙碌。

早上9点半的华山医院

两名医护人员，买了咖啡打包带走。

店内大部分的人低头看手机、ipad或者电脑。

医院咖啡馆内

咖啡馆的桌上留着一张手写的健康启示，写着关于健康的“三个原则”，第一原则是：健康是自己的事。不知是谁留下的，这些话来自哪里，他又为什么没有带走？

咖啡桌上不知谁留下的字条，历经4、5个客人后“三个原则”还在原地

黄女士55岁，已退休。她背着一个女士小挎包，随身一个放着X光片的袋子，买了一杯39元的茶拿铁。“今朝天冷，我想喝点热的嘛，（茶拿铁价格）和外面差不多的。”

“辰光看错脱了，（约的）下午门诊，我看成上午，来早了，那我就在这里（喝东西）。”

门诊要到下午1点半，她要消磨4个小时。之所以没有回家再来，是因为路远。

“我路上一个半钟头过来，侬出去再回来，路上吃也吃力死脱了，又落雨天，路上不要太堵哦。各地又不能停车子，阿拉老公把我送过来，再车子开回去。”

发现医院里的这家咖啡馆，是因为黄女士最近来过好几趟医院。“片子当天拍不到，要预约。拍好片子，还要拿报告。报告拿好，再约医生。”

在等待的时间里，她也为中饭做了计划。“我阿妹在此地做医生，现在伊忙着，我问伊中浪向（上海话：中午）有空伐？等歇一道吃点物事。伊没空么，我也要吃点，总归要等着的。”

华山医院内的COSTA咖啡

10点，一位高个女医生穿着白大褂，打包带走了咖啡和食物，这是她今天的第二杯咖啡。

“我们48小时值班，很困，早上7点钟就第一杯了。”

她是刷医院饭卡买的。“一般大家都一天1～2杯，大部分人早上会买一杯。”

医护也是医院咖啡馆的消费者

10:30，陈女士在玩手机游戏消消乐，同时吃早饭。

“一杯咖啡加一个面包，套餐33元，跟外面一样的（价格）。”

她是请假来看病的。“因为人不舒服，我感觉是感冒了。”

她挂到的内科门诊是200多号，但她很淡定。一方面是因为手机上能查还要等待多少号，另一方面是因为习惯了。“你不习惯，能怎么办？我又不是挂了急诊。你挂上号了，上午肯定能看到，他也不会走的呀。”

陈女士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时咳嗽，没有选择在社区医院就医，是因为华山医院她更熟悉。“我们住在附近，家里有人生病什么的，都在这看。”

但即便住得再近，在医院咖啡馆等着，也比回家一趟方便。

“下雨天，我还来回？我再怎么附近，那也不可能出门就是医院，我还不如在这边喝杯咖啡，玩一玩。”

在她看来，医院咖啡馆里除了病人和医生，还有家属。“人家来看病人，家属招待一下，来喝杯咖啡，也很正常。你不可能在病房里看完病人，就让人家走吧。”

住院楼的告示上，建议家属去咖啡吧或花园休息等待

10:40 龚小姐准备离开COSTA。

“我刚做了个X光，说要等1个小时，我打算上去看看。”

“X光今天就能做，但不是每个（项目）都这样，核磁我今天约的，要到29号做。”

她在COSTA坐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她用语言学习软件“多邻国”学了日语，检查了公司有没有紧急文件要处理。

看医生的时间，是她从体检中挤出来的。“早上本来公司体检，就有半天假。”

02

华山医院不仅有咖啡馆，还有便利店、面包店、美食街。

美食街实际是两个档口，分为职工窗口和外客窗口，售卖盒饭、馄饨等食物。盒饭有20元、25元两档，分别为一荤两素和两荤两素。

中午11点刚过，两个档口已经排起了队伍。而医院的门诊还在不停叫号，取药窗口依旧排着队。

华山医院内的美食街

此时，COSTA咖啡馆里依旧满座，但人已经换了一批。

一位女士拿着盒饭坐下，又去借了个充电宝，边吃中饭，边看手机。“我来晚了，（上午的）号没挂到。”

医护人员买了COSTA的餐食，坐下吃午饭休息。

记错就诊时间的黄女士买了COSTA的凯撒鸡肉卷，也吃上了午饭。

“阿妹在上头忙，没空了。”

她只剩1个半小时就能看上医生了。“快了呀，吃好中饭，再蹲一歇，就到了。”

中午的医院咖啡馆，有人对着电脑，有人在休息，有人在吃饭

李先生找了个座位坐下。

“我不是来看病的，是来工作的，工作是跑医院，所以中间会在这边休息。”

李先生是医疗行业从业者，据他观察，上海的三级医院基本都有咖啡馆。

“医生本身自己就有喝咖啡的需求，（开在）医院里面比较方便。医院里面不都是有商业体嘛，要么吃东西的，要么喝咖啡的。”

在南京的医院里，他也见过和这家COSTA一样大的咖啡馆。“这个大小根据你医院留的商业空间有多少，来决定的。”

除了需要提神的医生和在等待的病患，医院咖啡馆里还有一些看起来处在工作状态的人，他们对着ipad开远程会议，对着电脑中的Excel打电话，有些看起来像在自习。

“有些是医学生，医学生不一定是在学校里，也会在医院里工作，尤其是研究生或者博士。研究生分为学术型和专业型，专业型基本上都要在医院工作的，而且医院里也有实验室啊，他们早上会在这边办办公。”

“还有和医院合作的一些企业，搞科研或者各种各样的合作，他们肯定需要来医院交流汇报，就会用电脑提前准备一些汇报（资料）。”

“这个人群，很难总结出规律，但基本上是围绕医院工作的人，在（这边）消费的。”

医院盒饭

中午12点，龚先生和茅女士，吃完了医院盒饭，在COSTA里休息。

他们是从江苏启东专门来华山医院看特需门诊的。

他们当天早上4点半起床，开2个小时的车到华山医院，茅女士看门诊，龚先生顺带做个体检。

“到这边7点多，把车停到稍微偏一点的地方，再步行过来。”

“我们上午门诊，进行挂号、化验。中午在这边休息。到下午，再让医生去确诊。”

“像这种大型城市的（三甲医院），全国的都到这里来，有的乘飞机，我们近么，就自己开车。”

这样当天从启东往返上海看病的现象，在他们看来很普遍。

除了网约车、顺风车，“我们启东也有健康专线”。

在启东汽车站的服务号里，启沪健康直通车共有8条线路，涵盖了27家上海医院。

启沪健康直通车，1号线途经的站点。来自：启东飞鹤交通

“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的，启东医疗水平没有上海高。”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估计看病会在4点半左右完成，“一般总归6点钟左右（回到启东）”。

03

在中山医院内，有两家咖啡馆。

一家在西院区门诊部20号楼内的星巴克，只有10个不到的座位。

门诊部的星巴克

另外一家在几百米外的东院区住院部旁，咖啡馆名字就叫Café，提供星巴克授权咖啡服务，也售卖水果茶、奶茶。

住院部旁的Café

下午，咖啡馆内入座率超过9成。这家Café大部分座椅旁边提供电源插座，一些人面对着Excel表格，一些人在聊天谈话。

Café内的饮品表

老张一个人在喝水果茶，随身所带只有两部手机。

“明天就做心脏造影了。”他给我看了他的绿色住院手环。

老张已经在医院住了3晚，这家Café也来了两趟。

“我就是在等，无聊，躺在床上干嘛呢？很无聊的。”

他就住在咖啡馆隔壁的住院楼。

“今天我已经下来兜了好几圈了。病房里面，特别是早上，很闷。这边（咖啡馆）的空调很厉害的。”

老张是金山枫泾人，家人要等手术当天来。面对手术，他不紧张。

“快的话，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就好了。”

“就这里静脉血管进去，然后到心脏，看一下。如果堵得不厉害的话，就帮你清理掉，堵得比较厉害的话，就给你装支架。”

“这个简单，没什么，跟做胃镜一样的。胃镜也是塞进去，假使有什么东西，帮侬割脱，原理差不多。”

老张的住院手环

不过，老张也算是被“吓”到医院来的。

“因为我单位都死掉人了，一下子死掉了。要么脑梗，要么心梗，来不及救了呀，才50岁。”

他自己也有胸闷，动一下容易出汗的症状，就来医院做了检查，“心脏有个指标偏高了”。

“你提前干预一下，好一点。假如说发病了，倒霉的时候，来不及，就死掉了。”

“我老头子路上骑脚踏车，缺氧了，摔在马路沟里面，3个冠状动脉堵掉了。还好，手机能打。手机打不出来，就死掉了。”

“我55岁，我要考虑这个倾向。省得我发病了才过来，那就麻烦了。”

在和老张近半小时的对话里，我们还聊了疾病与人生，以及我们都有的甲状腺结节。

“我有时候有感觉的，情绪上来了，我这边就胀起来，一摸就摸得着的。”

“所以说要把自己情绪控制好，但是很难，人可能会碰到好多事情。”

“还是看得淡一点，人生三万天，身体好一点，其它都是假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上海市民生活指南，作者：姜天涯，编稿子：小泥巴，拍照片：姜天涯，画图：二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