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弄堂里,梧桐树影筛下细碎的阳光,我常站在过街楼下看车流如织。这座城像架精密运转的钟表,每个人都踩着分针的节奏奔忙。可去年深秋,我在台州的古街巷陌里,突然撞见了另一种时光——它像老茶碗里浮沉着的陈皮,舒展得慢,却自有回甘。
一、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从上海南站坐高铁,不过三个时辰,台州的山就迎上来了。神仙居的云海不是云,是神仙打翻了玉壶,琼浆漫过了千仞绝壁。我站在凌云栈道上,看白雾在群峰间翻涌,忽而化作浪涛拍打岩岸,忽而凝成棉絮裹住苍松。同行的当地人老周笑说:"这云啊,是会变戏法的。去年腊月,有位画家在这儿支了三天画布,末了把笔一扔,说画不出这云雾的七窍玲珑心。"
仙居县的永安溪,水色如碧玉簪头。我乘竹筏顺流而下,筏工老陈哼着俚歌,声线粗粝如老树皮。他说:"早些年溪里的鱼能跃到船头,如今禁渔了,鱼群都躲在深潭里开会呢。"筏过浅滩时,忽见一群白鹭惊起,翅膀掠过水面,在斜阳里划出银亮的弧线。这让我想起贾平凹笔下"水是眼波横"的句子,原来真有这般灵秀的山水,能把天地都化作眉眼盈盈。
二、古街深处有人家
临海的紫阳古街,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我在千佛井旁遇见位打铜匠,铺子门口悬着"临海铜器"的幌子,风一吹,铜铃铛叮叮咚咚。老师傅姓王,七十来岁,掌纹里嵌着细碎的铜屑。他敲着铜锣说:"这手艺传了五代人,现在年轻人都去玩手机了,肯学的没几个。"说话间,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进来,脆生生喊:"爷爷,我要那个小铜铃!"王师傅眼角的皱纹立刻漾开,从木匣里取出个缀着红穗子的铃铛,"给你,不收钱。"
暮色四合时,古街亮起灯笼。我在"海苔饼"铺子前驻足,老板娘把刚出炉的饼子码在竹筛里,香气混着炭火味扑面而来。"姑娘,尝尝看,刚烤的。"她递来一块,酥皮簌簌往下掉,内馅咸甜交织,海苔的鲜味直钻鼻尖。隔壁茶馆里飘来评弹声,唱的是《临海词调》,咿呀婉转,像溪水漫过鹅卵石。
三、海鲜满瓯香,烟火最关情
在石塘渔港,天还没亮就听见马达轰鸣。渔船归港时,甲板上银鳞闪烁,螃蟹在网兜里窸窣作响。鱼贩老林掀开塑料布,露出一筐筐望潮:"这可是三门浬浦的宝贝,八月十五的潮水一涨,它们就爬出泥洞望潮头。"他教我辨认:"吸盘两列的是望潮,十腕的是墨鱼,弄错了要闹笑话的。"
傍晚在海边排档吃饭,老板娘端来一盆清汤望潮。透明的汤里浮着几只小章鱼,葱花碧绿如翡翠。我小心翼翼夹起一只,吸盘还在微微收缩,咬下去脆嫩弹牙,鲜得舌头都要化掉。隔壁桌的渔民大叔喝着黄酒,见我吃得入神,笑着说:"姑娘,这算啥?等开渔节时,码头上摆满全鱼宴,那才叫热闹!"
四、人间有味是清欢
在温岭的凤溪村,我遇见了"田园牧歌"项目的负责人老张。他带着我参观生态农场,指着山坡上的光伏板说:"这些板子既能发电,又能给下面的草莓棚遮阴,一举两得。"大棚里,草莓像红宝石缀在绿叶间,游客们挎着竹篮边摘边吃。老张说:"以前村里年轻人都往外跑,现在搞起农旅融合,好多人都回来了。"
大陈岛上的"老缪"一家子,日子过得像蜜里调油。老缪的百货店开在梅花湾,货架上摆着网红奶茶和冰淇淋。他妻子的原味餐厅里,清蒸大陈黄鱼、酸菜海鲈鱼供不应求。女儿缪蕾在卫生院工作,女婿陈卫平忙着景区建设。最有趣的是缪世芳的小卖部,既是商店又是游客咨询处,她总说:"我们代表大陈形象呢。"
五、此心安处是吾乡
离开台州那天,我在高铁站遇见位卖青团的阿婆。竹篮里的青团裹着豆沙馅,泛着艾草的清香。"阿婆,这青团怎么卖?"我问。她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像晒皱的橘皮:"自家做的,姑娘你拿几个尝尝,不要钱。"我推辞再三,她硬塞给我两个,"出门在外,带点家乡味道。"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窗外的青山绿水渐渐模糊。我忽然明白,台州的幸福不是某个景点、某道美食,而是藏在山水里的从容,融在烟火中的温情。上海的摩天大楼里,人们追求着效率与速度;而台州的古巷渔村间,时光是用来慢慢咂摸的。"人生得也罢,失也罢,悲也罢,喜也罢,要紧的是心中的一泓清泉不能没有月辉。"台州,正是这样一泓映着月光的清泉,温润着每一个懂得驻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