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虹桥机场到武汉天河，鼻尖先闻到的是热干面的焦香

立夏后的第五天，我背着帆布包从浦东机场起飞，飞机舷窗下的上海像块被熨烫平整的格子布，高楼是立着的火柴盒，黄浦江是条系得太紧的腰带。等在武汉天河机场落地，刚出闸口，那股子混着芝麻酱、辣油和碱水面的味道就扑了满脸——像是谁在空气里打翻了竹编的调料盆，香得人胃里直泛酸水。

在上海，清晨的地铁里人人捧着咖啡，脚步快得像踩着弹簧，便利店的三明治咬三口就得扔进垃圾桶。可在武汉的户部巷，天刚蒙蒙亮，穿跨栏背心的爹爹婆婆就端着粗瓷碗蹲在马路牙子上，筷子在碗里搅得飞快，热干面的香气裹着长江的水汽往人鼻子里钻。我学着当地人的样子要了碗热干面，老板用长柄竹筷在滚水里三上三下，捞出来往碗里猛倒芝麻酱，那酱稠得能挂住筷子，再撒把葱花、萝卜干，辣子油“滋啦”一声浇上去——这哪是吃面，分明是在吃一场酣畅淋漓的江湖。

想起在上海愚园路，我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玻璃门擦得透亮，客人说话都压着嗓子，拿铁要分温冷，蛋糕要配银勺。可在武汉的街头，没人在乎你蹲在哪儿吃，没人在意你吃得满头大汗，碗底朝天时打个饱嗝，反而觉得自在。就像武汉的长江大桥，钢筋铁骨架在江面上，火车轰隆隆开过，桥下的轮渡载着买菜的、上班的、遛弯的人，哗啦啦地劈开江水——这股子生猛劲儿，和上海外滩那些西装革履的写字楼，到底是不一样的。

二、宜昌的江风里，藏着比黄浦江更野的活法

从武汉坐高铁去宜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车窗外的楼房渐渐矮了，山慢慢多了。到宜昌东站时，正赶上一场雷阵雨，雨点砸在地上噼啪作响，街边的香樟树叶绿得能滴出水来。打车去江边，司机师傅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跟我聊：“姑娘伢，到宜昌不看三峡可不行，那水啊，涨起来能把山都吞了！”

上海的黄浦江是精致的，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像排开的西洋镜，江面上的游船亮着彩灯，连江水都似乎被打理过，温顺地绕着陆家嘴打转。可宜昌的长江不一样，站在三峡人家的栈道上，江水是浑浊的黄，浪头拍打着礁石，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江风带着水汽往人骨头缝里钻，吹得人头发乱舞。岸边的吊脚楼歪歪斜斜地立着，屋檐下挂着红辣椒和玉米棒子，穿蓝布衫的妇人坐在门槛上择菜，见了生人也不躲，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在上海，周末去滨江步道散步，人人穿着讲究，拍照要找好角度，连遛狗都得牵根精致的牵引绳。可在宜昌的江边，我看见几个光屁股的娃娃在浅滩里扑腾，手里举着刚捞上来的小鲫鱼；有大爷背着竹篓在礁石上敲青苔，说是要回家喂鸭子；还有年轻情侣坐在石阶上，啃着刚从夜市买来的萝卜饺子，油汤顺着嘴角往下滴，却笑得前仰后合。这日子啊，像江边疯长的野草，没那么多讲究，却透着一股子勃勃的生机，就像长江水，不管不顾地往前奔，自有它的活法。

三、荆州古城墙下，时光走得比陆家嘴的钟慢三拍

到荆州那天，天格外晴，蓝得像块刚洗过的粗布。从高铁站出来，坐公交往古城走，路上的楼房渐渐变成了青砖灰瓦，街边的铺子卖着荆州鱼糕、早堂面，还有用竹篾编的小筐子。远远望见古城墙时，我竟有些恍惚——那墙垛子上长满了青苔，城砖被岁月磨得发亮，垛口间还插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上海的陆家嘴，高楼是一天一个样，昨天还在打地基的地方，今天就竖起了钢架，连空气里都飘着“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味道。可荆州的古城墙，就那么静静地蹲了一千多年，墙砖上刻着朝代的名字，城门口的青石板被行人踩出了深深的凹痕。我跟着几个背书包的小学生从城门洞穿过，阳光透过拱顶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们叽叽喳喳的头上，墙根下有老人摆着象棋摊，楚河汉界间，棋子落得很慢，每一步都要想上半天。

在上海，我住在带电梯的公寓里，进门就关门，邻居是谁都不知道。可在荆州古城里，家家户户的门都是敞着的，路过哪家，都能看见屋里的人在摘菜、做饭，有人在门口支张桌子吃饭，见了生人就招呼：“进来坐哈子，喝碗绿豆汤！”有天傍晚，我在城墙根下遇见个卖麦芽糖的老汉，他挑着担子，梆子敲得“笃笃”响，几个孩子追在后面跑，老汉停下担子，用小锤敲下一块糖，孩子们抢着往嘴里塞，黏得满手都是糖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这光景，像极了我小时候在上海弄堂里的日子，只是这里的时光，好像被古城墙圈住了，走得慢，也走得真。

四、襄阳的牛肉面摊前，我看懂了热乎气儿比精致更要紧

最后一站是襄阳，到的时候正是清晨，火车站旁边的巷子里飘着浓郁的牛油香。寻着味走过去，只见一家不大的面馆里坐满了人，桌子板凳都油乎乎的，伙计端着大碗在人堆里穿梭，喊着：“牛肉面二两！黄酒一壶！”我赶紧要了一碗，只见碗里堆着红汤熬的牛肉，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面条是细细的碱水面，浸在汤里，闻着就让人咽口水。

在上海，我也常吃牛肉面，高级餐厅里的摆盘精致，牛肉切得薄如纸，汤是用牛骨熬了整夜的，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在襄阳，端起那碗烫嘴的牛肉面，用筷子挑起来吹两下就往嘴里送，辣油烫得舌头直发麻，可心里却暖烘烘的。旁边的大叔见我吃得狼狈，笑着递过一碟酸豇豆：“姑娘，加这个才够味！”又给我倒了杯黄酒，“尝尝我们襄阳的黄酒，解辣！”那酒是甜丝丝的，入喉温热，配上热辣的牛肉面，吃得我鼻尖冒汗，浑身舒畅。

上海的生活，像精致的本帮菜，浓油赤酱里透着讲究，每道菜都有它的规矩。可襄阳的早晨，却像这碗牛肉面，不需要太多花哨，只要汤够热、肉够烂、面够筋道，就能让人吃得熨帖。就像襄阳古城里的人，说话嗓门大，性子直爽，见了面拍拍肩膀就能聊上半天，不像上海人，客套里总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在襄阳的街头，我看见卖豆腐脑的婆婆给每个客人都多舀一勺卤，卖包子的师傅见孩子够不着柜台，就弯下腰把包子递到手里——这热乎气儿，是装不出来的，它跟牛肉面的汤一样，得用真心慢慢熬。

五、回上海那天，我的帆布包里装着长江的水汽

从襄阳坐高铁回上海，一路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青山绿水变成高楼林立，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想起在湖北这几天，吃的是辣得冒汗的热干面、油乎乎的牛肉面，住的是带天井的老房子，听的是带着口音的热乎话，这些都跟上海的精致、讲究不一样，可偏偏让人觉得实在。

上海像个精心打理的花园，每朵花都开得恰到好处，每条路都铺得平平整整，可有时候，人也想闻闻泥土的腥气，踩踩带露水的草。湖北的生活呢，像长江水，带着山野的莽劲，带着土地的厚实，它不跟你讲那么多规矩，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你：日子啊，得过得有热乎气儿，得像热干面一样，拌开了，嚼着香，咽下去，暖烘烘的。

现在我坐在上海的书房里，窗户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桌子上放着从湖北带回来的土陶碗，碗里还留着点牛肉面的油星。我想，人和人的活法，就像井水和长江，井水清澈，守着一方天地；长江浩荡，奔着大海而去。没有哪个更好，只是流淌的方向不同，可不管是井水还是长江，最终都得落在日子里，落得实实在在，有滋有味，那才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