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啥偏选了淮安?
说起来,这趟去淮安,原是老公撺掇的。他老家在苏北,总念叨着“淮安那地方,有河有桥,还有老祖宗的故事”,赶上女儿放假,爸妈也想出去走走,我这做上海人的,心里头对江南江北的地界儿,总有种模糊的好奇——毕竟,上海人看周边,常觉得苏杭是精致的,南京是厚重的,可淮安呢?像个藏在运河边的谜。
一家人收拾了行李,高铁哐当哐当就到了。出站时正是清晨,阳光斜斜地洒在站前广场的石碑上,刻着“淮安”两个字,笔画粗粝,像沾了些水汽。六岁的女儿拽着我的手,指着远处的河问:“妈妈,那是不是爷爷说的大运河?”风一吹,河面起了褶子,岸边的柳树叶子沙沙响,跟上海外滩的江风不一样,这儿的风里有股子泥土和水草的腥甜味,不呛人,倒像是谁在轻声招呼你:“来了?快进来坐坐。”
二、头一回见着这样的“热乎劲儿”
第一顿午饭在老城区的一家小馆子吃。店面不大,木头桌子擦得发亮,墙面上刷着白石灰,挂着几幅年画,画里的胖娃娃抱着鲤鱼,颜色艳得很。我跟老公琢磨着点餐,爸妈带着女儿在桌边坐定,刚拿起菜单,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大姐就端着茶壶过来了,壶嘴冒着热气,往我们杯里倒茶时,笑着说:“自家炒的青茶,解腻,先喝着。”
点了软兜长鱼、平桥豆腐,还有盘清炒蒲菜。等菜的当口,女儿不小心把筷子掉地上了,我还没来得及弯腰,大姐已经麻利地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双新的,递过来时还叮嘱:“小姑娘手小,拿这双细些的。”这事儿要在上海,多半是服务员远远看见,拿了筷子走过来,客气是客气,可总隔着点距离。这儿不一样,那大姐的笑纹堆在眼角,像自家邻居阿姨,让你觉得拘谨不得。
菜上来了,平桥豆腐嫩得像豆花,用勺子舀着吃,里头藏着碎虾仁和香菇丁,鲜得舌头都要化了。我正吃着,邻桌的老爷子看我女儿够不着菜,竟主动端起自己桌上的一盘糖醋小排,往我们桌上推了推:“小囡爱吃甜的吧?尝尝我家老太婆烧的,不比你们上海的差。”我跟老公忙不迭道谢,老爷子摆摆手,操着带口音的话讲:“客气啥,在淮安,桌上多双筷子,锅里就多口饭,正常!”
这“正常”两个字,说得我心里头暖烘烘的。在上海,邻里间住了十年可能都不知道对门姓啥,在餐馆里更不会有陌生人主动递菜。可在淮安,好像人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天生就薄些,热乎劲儿来得直接,不扭捏。
三、他们好像不慌不忙的?
第二天去了勺湖公园。早上八点多,公园里全是老人,打太极的、遛鸟的、围坐着下象棋的,还有推着婴儿车的奶奶,慢悠悠地晃。我家老爷子本是个急性子,在上海逛公园,走两步就要看表,怕耽误接孙女放学。可在这儿,他跟着一群老人在湖边看人家钓鱼,一坐就是半个钟头,我走过去喊他,他头也不回:“急啥?你看这鱼漂动得多有意思。”
下午去菜市场,更觉得稀奇。上海的菜场,摊主们手脚麻利,称菜收钱跟打仗似的,顾客也是匆匆来匆匆去。可淮安的菜市场,卖菜的大妈能跟顾客聊上十分钟——从今天的菜价聊到自家孙子的功课,称完菜还得往袋子里多塞两根葱,说“给孩子熬汤提鲜”。有个卖豆制品的大叔,见我蹲在那儿挑豆腐,竟跟我讲起了做豆腐的门道:“水要选运河的活水,石膏点的才嫩,跟你们上海超市里的不一样……”
我心里犯嘀咕:这做生意不图快,光聊天能挣钱吗?可看他们一个个不紧不慢的样子,脸上没多少焦虑,倒像是把日子过成了慢火炖的汤,讲究个滋味。后来跟酒店的前台小姑娘聊起,她笑说:“淮安人嘛,不急,运河水流了千百年,咱们过日子也得像这水,慢慢淌,才知道哪儿有石头缝里的鱼。”
这话听着有点意思。在上海,人人都像上了发条,生怕落后半步,可在这儿,时间好像被运河的水汽泡软了,连脚步都沉了些,稳了些。
四、吃,在他们这儿是天大的事?
要说淮安人最让我觉得不一样的,还得是对“吃”的讲究。在上海,吃饭有时像完成任务,外卖盒一拆就对付了。可在淮安,顿顿饭都像在“做学问”。
去尝了当地的早茶,那阵仗不输广州。蟹黄汤包端上来,服务员专门教我们:“先开窗,后喝汤,再吃皮,最后蘸醋。”女儿学得有模有样,用吸管戳破汤包顶,小心翼翼地吸汤,烫得直呵气,眼里却闪着光。邻桌的老夫妻,慢条斯理地掰着茶馓,泡在豆浆里,老爷子还跟老太太念叨:“今天这馓子炸得火候刚好,脆而不硬。”
有天在巷子里瞎逛,撞见一家卖蒲菜的小店。店主是位中年妇女,正蹲在门口择菜,手里的蒲菜白白嫩嫩,像小象牙。我问她:“这菜上海少见,咋吃啊?”她立马站起来,擦了擦手,掰了一段蒲菜让我尝:“脆吧?清炒、做汤、包包子都行,我们淮安人春天就好这口,跟虾仁一起炒,鲜得嘞!”说着,又从屋里拿出一本旧菜谱,翻到某页给我看,上面用钢笔写着“蒲菜炒虾仁”的做法,字迹都磨得模糊了。
我就纳了闷了:不就是道菜吗?至于这么上心?后来去了淮安博物馆,看到明清时期的饮食文献,才知道这儿自古就是“漕运咽喉”,南来北往的人多了,吃的花样就多了,讲究也就深了。可光有历史还不够,我看淮安人是把对吃的热爱融到了骨子里——不是为了炫耀,是觉得日子再普通,也得在饭桌上见点真章。就像那位择蒲菜的大姐说的:“吃都不讲究,日子还有啥盼头?”
五、他们心里都装着条运河?
在淮安,不管走到哪儿,总能碰到跟你聊历史的人。去周恩来故居,遇到一位义务讲解员,是位退休的中学老师,讲起周总理小时候在淮安的故事,眼神里全是光,讲到动情处,声音都发颤:“这巷子啊,总理小时候就走过,那时候他还背着书包呢……”
去河下古镇,石板路磨得发亮,两边是老房子,有卖传统糕点的,有做手工艺品的。在一家卖竹编的店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看我盯着墙上挂的运河地图看,主动过来讲:“这运河啊,以前可热闹了,南来的船装着粮食,北往的船载着盐,咱们淮安就是靠这河养活的……”他讲得头头是道,从漕运总督署讲到河工的故事,比导游还专业。
我问他:“您咋知道这么多?”他嘿嘿一笑:“祖辈都在这河边住着,这些事儿啊,就跟家里的传家宝似的,得记着。现在年轻人也爱听,他们知道了根在哪儿,心里就不空。”
这话让我想起在上海,大家聊起的更多是高楼大厦、最新的展览,很少有人会主动跟你讲“上海开埠时如何如何”。可在淮安,历史不是书本里的铅字,是流淌在他们血管里的东西,是家门口的河,是巷子里的墙,是跟你拉家常时自然而然就冒出来的话。他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实在、具体,像运河的水,看得见,摸得着,还能尝出味儿来。
六、女儿眼里的“不一样”
临离开淮安前,女儿在酒店楼下认识了个当地的小姑娘,俩孩子凑在一起玩石子。那小姑娘把自己攒的彩色玻璃珠送给我女儿一颗,我女儿也把从上海带来的小熊橡皮送给她。分开时,俩孩子隔着马路挥手,喊着“下次来我家玩”。
晚上回房,女儿抱着枕头跟我说:“妈妈,淮安的小朋友跟我说话时,眼睛会看着我,不像幼儿园有的小朋友,说话时老看别的地方。”我愣了一下,是啊,这几天遇到的淮安人,不管是餐馆的大姐、菜场的大叔,还是巷子里的老人,跟你说话时,眼神都踏实实的,不飘,让你觉得自己被认真听着。
这大概就是女儿眼里的“不一样”——一种朴素的真诚,像运河边的泥土,不花哨,却实在。
七、离开时,心里像装了碗热汤
要走了,清晨去运河边散步,雾气还没散,有老人在河边打拳,动作慢悠悠的,跟河水的流速似的。老公说:“你看,淮安人就这样,看着不紧不慢,心里头可有主意。”
我想起这几天遇到的人:热情递菜的老爷子、教我们吃汤包的服务员、讲蒲菜做法的大姐、聊运河历史的竹编老板……他们不像上海人那样讲究精致体面,也不像有些地方的人那样急吼吼地往前赶,他们好像自带一种节奏,沉稳、实在,把日子过成了有滋有味的家常菜。
火车开动时,女儿趴在车窗上跟运河挥手。我心里头有点说不清的滋味,像喝了碗热汤,暖烘烘的,又有点发沉。淮安人跟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吗?或许不一样的,是他们对生活的那股子“热乎劲儿”——对人热乎,对吃热乎,对脚下的土地热乎,不藏着掖着,全摊在面上,像运河的水,坦坦荡荡,却又深不见底。
回到上海,高楼还是那些高楼,地铁还是那么挤。有天早上吃早点,我下意识地跟卖豆浆的阿姨多问了句:“阿姨,这豆浆是自家磨的吗?”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啊,每天凌晨就起来磨了。”那一刻,我忽然有点想念淮安巷子里,那位跟我讲蒲菜做法的大姐,还有她手里那本磨旧的菜谱。
或许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过日子的法子,没有好坏,只是味道不同。而淮安人的味道,是带着运河水汽的,是实在的,是热乎的,像一碗刚出锅的平桥豆腐,看似普通,却能让你在舌尖上,品出点不一样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