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教育领域,一个鲜为人知的学历灰产业正逐渐浮出水面。985 伴读师便是这背后的一个现象。他们打着帮助学生提升学习能力的旗号,实则从事着一些不正当的行为。这些所谓的伴读师,可能会通过各种渠道获取 985 高校的学习资源,然后以高价出售给其他学生。这不仅破坏了教育的公平性,也让一些学生陷入了投机取巧的误区。这种学历灰产业的存在,反映出当前教育市场监管的缺失,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以维护教育的纯洁性和公正性。
这个暑假,“伴读”成了家政中介和家教平台上的热词。
有中介说,过去一年才遇一两单“住家伴读”,现在一周就有好几个家长主动来问:要学历好、能全英交流、懂兴趣开发,有独立房间,不做家务,最好还会开车。
连闲鱼上都出现了“代举报补课”的有偿服务单,收费从一百到五百元不等。教育的灰温度,在不同端口同时升腾。
平台分类也悄悄多了一栏,有的写“儿童陪伴师”“高级家政”,有的单列出“陪学专岗”。客服说得直白:“家教教书,伴读陪娃。”
小红书上,“伴读日程表”成了晒图模版:七点起床、早饭、阅读、骑车、游泳、写总结——排得像课表,也像日托说明书。看着像家教,时间却从早到晚;像保姆,又被寄望于习惯、性格,甚至人格塑造。
它没有明确定义,却正在一二线城市悄然铺开。不是教育系统的一环,也不只是生活服务,更像是家庭自建的“微型系统修补”:一个人,顶替掉本该由系统承担的支撑。
我们见到几个做“伴读”的年轻人。她们没有“大厂焦虑”,也谈不上“反思教育”。她们只是,找到了一种看似体面谋生的方式。
被嵌入的生活
苗苗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份工作。
她是海归,学艺术传媒的。2022年回到上海。第一份工作在教培机构,月薪五千,房租三千五。钱不够,但也不急,日子慢慢过。常常还没到月底,工资就没了。
她话少,性格慢,不喜欢抢,也不太解释。
后来,她在社交平台刷到“伴读师”的培训,说是新职业,也能考证。她报了几个课,一口气考了四张育儿类证书。半年后,成了中介的主推资源,开始接住家的单子。
第一户在陆家嘴,孩子四岁,读国际幼儿园。雇主要求“全天候陪伴”:讲英文绘本、接送上下学、做辅食、设计游戏,还要懂艺术、有耐心、会写教学总结。
月薪一万五,节假日有奖金。在家政市场不算高。但她是海归,学历有议价空间。半年后涨到两万一。一年半,她在这户人家挣了将近三十万。
她的生活有精确的时间表:
六点半起,七点叫孩子刷牙洗脸,换衣服。八点前吃早餐、读绘本。九点送去幼儿园。路上三十分钟,带孩子复习单词。返家后整理房间,做教学计划。下午去兴趣班,游泳、篮球、乐高,每天不一样。她提前准备泳裤、水壶、柠檬水。回程继续练单词。回到家,做手工、弹琴、讲故事。晚上八点,孩子睡觉。她写总结,和雇主沟通,再准备第二天。
她不太出门,也不常更新朋友圈。
这份工作没有“节点”,没有升职、没有休假,也没人表扬。孩子有时不高兴,会朝她吐口水。雇主不满意教学细节,会让她站着听训半小时。
雇主以前是职场女强人。生完孩子后在家,掌控力很强。隔几天会检查一次她的房间和厕所,用手电筒照地板、墙角,查有没有灰尘和水渍。
孩子其实挺喜欢她,会送她零食,有时候会问:“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雇主偶尔也会送她一盒面膜,一件小礼物。但这种亲近并没有转化为安全感。有次她对保姆说了句“好累”,第二天雇主就知道了。提醒她“话不能乱说,情绪也不能乱放。”
这一年半,她没能找到那种归属感。像某种隐形人员,被嵌进一个家庭生活系统,也与外界逐渐脱节。没有社保、没有休假、没有参照。恋爱、打游戏、旅游这些事,也慢慢消失了。生活被压缩成一个功能角色,平稳但封闭。
她说:“其实工作不算累,就是不开心。有种被困住的感觉。”
最近,她辞职了,开始做水晶饰品。她说,这种工作四十岁做可能更合适,但现在还年轻,还想再看看别的生活。
漂浮的资格
小余没回家。
她今年大三,在北京师范大学读英语。湖南人,口音不重,挺能吃辣。暑假一个人在外面租了间小房,刚好放下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台电风扇。天气热的时候,她煮火锅,辣得脸红脖子粗,还会在豆瓣发帖找人拼饭。
她也在找工作。加了十几个家教中介群。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刷有没有新单子。“清北优先,其它211看简历”“口语要好”“带饭,住家优先”……她的名字就挂在群文件里,像一张漂在水面上的纸,每天挂出去,又每天沉下去。
她接到过一次试讲,是在海淀。雇主家孩子读初二,说话夹着俚语,一口英文讲得比她还快。她有点发蒙。雇主在厨房边削苹果边说,家里数理化全是竞赛老师,语文是北大博士,研学营都报到明年了。
试讲结束,对方问她:“你是英语专业的?有专四成绩吗?教学方案是自己写的吗?”她顿了顿,说:“考过了,成绩还没出。”其实成绩早出了,差了几分。那之后她一直没查,也不太想提。教学方案也不是她写的,是改的别人的。她知道,那一刻自己并不“合格”。
临走前,对方转了她两百块。她站在小区门口吹风,脑子里反复浮现那句话:“清华300,北师大200可以了。”
她没哭,就是觉得热,北京的风吹不走那些感觉。
之后,她又试了几次,把简历重做几版,能写的经历都写上:支教、朗诵比赛、辅导表妹写作业……她跟自己说:“也算有经验,只是还没遇到对的雇主。”
她刷到越来越多“伴读”“陪伴师”的招聘广告。岗位像是家教的“007”版,文案却越来越像“服务型人才”:性格温和、有耐心、英语好、形象佳,能住家。有个平台的口号让她愣了一下:“陪伴师:一个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的黄金职业正在崛起。”下一句更像科幻小说:“这是AI最难攻破的人类堡垒。”
有一家中介贴出一个单子,深圳南山区,双胞胎住家伴读,月薪一万八,一个月休息一天。她有点心动。但要先交1800元信息费。
她犹豫了。群里有人说,不交,永远轮不到你;也有人说,交了,试讲失败连车费都倒贴。她不知道该信谁。师姐提醒她,有些中介专收“人头费”,拉一个人入群返20块,信息费按合同金额抽10%到30%。大家都说,海淀卷名校,三环外卷价格。可她觉得,最卷的,是信息差的博弈。
她忽然想起一本书,《沿着季风的方向》,讲菲律宾的一个小镇。村里经济不好时,会集资送英语说得最好的女孩出国当佣人。她以前没太懂,现在好像懂了:你会教英语,也得洗碗。
后来又一次试讲,孩子的爸爸问她:“你是北师大的吧?”她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挺好的”,对方说,“我们还是相信专业的。”
她回味那句话,“相信专业的”。一遍一遍地想:专业,是指她的学校?是指她的口语?还是她能用200块一小时,讲出标准英语的能力?
坐地铁回学校,身边有人在打电话,说刚请了个清华的“陪学哥哥”,每天晚上坐镇监督作业。她看着那个说话女人的手,干净、短指甲、没有戒指,突然觉得像极了她妈妈。
教育,好像不再是学校的事,而是每个家庭自己搭建一套微型系统,用来抵御一种说不清的下沉感。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找“伴读”的工作。但她知道,像她这样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多。
浮出水面的“家庭教育装置”
一张“伴读师”的价格表正在流通:
双非本科,月薪一万以内;211、985,英语专四专八,在一万五左右;留过学、会开车、有艺术或音乐特长的,可以拿到两万多;清北、北师大、复旦,或海外前一百高校毕业,再配合击剑、马术、钢琴、英语母语发音与住家经验,月薪可达四五万,甚至更高。
学历与技能被组合成“人设搭配包”,写进中介的“高端育儿方案”,贴在小红书的招聘文案上,挂在家政平台的服务目录中。某平台甚至设立“北师大专区”“清华伴读系列”,仿佛为一款高端家电开辟了独立展台。
一名爱丁堡大学的海归伴读师写道:“你以为自己是学历高、素质高的育儿顾问,实际上在某些人眼里,你只是个会做题的保姆。”
还有一名浙大校友说:“月薪两万八,藏着无数隐形要求。住家、全英语沟通,连吃饭都不能说中文。像《唐顿庄园》里的管家,一旦说错一词,晚上就收到提醒:‘夫人希望你保持专业。’”
这些伴读师,既不属于教育系统,也不完全归类为生活服务,更像是被嵌入家庭内部的“关系型角色”。她们被包装成“专业成长解决方案”,被拆解成多个功能模块,缝合进另一种生活节奏,成为中产家庭自我修复的一个接口。
但现实是:期待越高,容忍度越低。留言区遍布反复的怀疑与失衡:
“你的时间不属于你,24小时待命,像是被软禁。”
“我上户20多个家庭,越是控制欲强的家长,孩子问题越严重。”
“雇佣关系不透明,不受劳动法保护,存在各种偏见与隐性伤害。”
教育活动正在从学校撤退,向客厅迁移。那些曾寄望于体制的家庭,最终只能依赖一个“人”。他既不是老师,也不是保姆。他负责教养、陪玩、安抚情绪、维持秩序,被临时嵌入家庭系统,用来替代制度空缺。
这样的角色,是被“供需结构”催生的:一边,是找不到合适出路的毕业生,将教育作为社会化的缓冲带;另一边,是对体制教育失望却又无法真正“去体制化”的父母,只好自己搭建一个家庭版“教育软系统”。从主食到教养,从时间表到脾气,全由一个人承包。
中介与平台正在给这种角色升级。招聘启事越来越像才艺面试:钢琴十级、会击剑、能双语阅读、有心理学背景、性格温柔、形象端正、态度亲和。当学历不再自带光环,它只能靠标价维持体面,成为通行市场的筹码。
部分创业公司也趁势切入,打出“儿童陪伴师”“伴读管家”等名目,把“陪太子读书”包装成通往高净值家庭的“轻创业赛道”。服务从“三嫂类”延伸出新的“知识化”形态,挂上“985/211学历”“欧美留学”“全英文输出”等高知标签,构造出一种可复制的“教养方案”。
这个职业的命名权或许仍在变动中。但它所隐含的社会结构,已经悄然成形。
透明剧场:秩序退潮后的教育替身
暑假刚开始,济南的家教社群负责人老陈就忙得团团转。近三年来,暑期订单年增三成,平台营收翻倍。虽然课单价没怎么涨,但客户结构变了。
“家长更会算账了。”老陈说,政策收紧后,济南家庭在学科教育上的投入反而翻了一番,策略转向“砍素质,保学科”。
高净值家庭请全天陪读,搭配上门技能课;中产家庭看重师资背景和教学实效;普通家庭拼团请私教,或直接请大学生陪读,性价比优先。
市面上,“家政上门陪学”“AI自习室指导”“育儿中心延伸”等名目纷纷出现,包装更新,实质不变,规避监管,持续运转。
《校外培训行政处罚暂行办法》第十八条早已明令禁止以“家政”“陪读”等名义开展学科类培训,但家庭场景零散、形式模糊,执法难以真正落地。济南教育部门虽已发布提醒,明确“如被举报或发现,将依法追责并处以罚款”,但更多时候,只能靠家长自觉。
支撑这套灰色生态的,不只是监管空白,更是社会层层默许的共识。平台搭好接口,家长默认教学内容,陪读者不主动承认,大家都在有意避开一个词:“教学”。
“平台不会管你讲不讲题,家长也不会举报你讲得太多。”老陈说。他想起童年往事。有次带狗去亲戚家玩,狗冲上山坡追羊,羊群四散,有的奔羊圈,有的随大队躲闪,还有几只慌不择路跳下坡去。“我就是那只躲在栏杆边吃草的羊,”老陈说,“不惹事,也不害人,有草就先吃着。”
在“双减”政策的表述中,监管对象始终是“机构化”“规模化”的非法培训,而现实中的“伴读师”大多是个体行为,散布于家庭场景。
“我们主要查的是培训机构。”一位地方教育局工作人员曾公开表示。尤其大学生和自由职业者从事的这类服务,缺乏合同、无固定平台,连从业身份都无法轻易定义,执法部门很难介入。
政策可以禁止补课,却无法替代原本由补课承担的功能。当一套制度无法覆盖家长的教育焦虑时,社会就会自发寻找替代路径。
“你不说他教了什么,我也不会问。”老陈熟悉这种默契。家长和平台都明白,服务内容早已越过“陪伴”的边界,但只要不说破,所有人都可以假装“只是伴读”。
语言上的含混撑起了市场的日常运行:平台只做信息撮合,不签协议;家长按课时付费,不留痕迹;伴读者不承认教学行为,不承担教学责任。三方在“非正式性”的安全感中各得其所,既规避风险,也规避制度的命名。
这种“模糊共谋”在大学生群体中尤为常见。服务关系往往通过微信或小程序撮合后即退出交易流程。它像毛细血管一样渗入教育系统的空洞,看似灵活,实则脆弱,一旦发生纠纷,几乎无人可问。
从这个意义上说,“伴读师”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职业,它接近于一种临时拼凑的角色,介于“教学”与“陪护”之间,悬浮于合法与非法之上。
标准化、自动化、去人化,是今天教育系统的普遍方向。家长、机构、政策,都在追求“可控量”“可提效”的教学逻辑。就在这条加速轨道上,“陪伴”这个词逆流而上。
它承担了越来越多的意义:习惯养成、情绪调节、注意力管理,甚至只是“你在,他写得快一点”。它无法被量化,难以复制,成了教育服务链条中尚未被技术剥夺的劳动环节。
它以“伴读”的形式重回家庭教育的剧场,依赖的是个体的情绪劳动与角色表演。一位伴读师说,她花了一年时间,才练出“不动怒、会安慰、能识趣”的家庭人设。她必须永远站在一个刚刚好的下方,懂教育,但不挑战父母权威;会引导,但不喧宾夺主。
“伴读”是一种被动浮现的社会修复机制,试图缝合家庭期望与教育现实之间不断扩大的缝隙。只是这种缝合是分散的、隐性的,缺乏制度承诺,也缺乏结构性托举。它不是答案,只是人们等待答案出现之前的一个安静托词。
在这出剧场里,教育是一种关于秩序、希望与身份的再表演。孩子是演员,家长是导演,中介是出品方,而伴读师,站在暗处,一边提词,一边调光,让这台戏演下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芥末堆,作者:左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