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下的北京,回不去的家乡:“跨城通勤”候鸟的生存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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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7-31 19: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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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城通勤”,这群“候鸟”在留不下的北京与回不去的家乡间艰难穿梭。他们清晨告别家乡的温暖,奔赴北京的繁华,夜晚又疲惫地返程。生存算法于他们而言,是精确计算时间与路程,是在拥挤的地铁和公交中寻找片刻安宁,是在两地间不断切换生活节奏。他们努力平衡着北京的机遇与家乡的眷恋,虽身心俱疲,却依然坚守,只为那心中的梦想与牵挂。这是一群独特的“候鸟”,用坚韧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跨城故事。


《北京市2024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24年底,北京常住外来人口815万人,占常住人口的比重为37.3%,这意味着,在北京,每3个人里就有1个“北漂”


他们一头扎进了这个霓虹灯璀璨的大都市,想要争取一席之地。然而,激烈的就业竞争、高昂的房价、子女的教育……等年轻人逐渐步入中年,成为家庭的中流砥柱,诸多现实问题就浮现出来,成为需要重新衡量生活的契机。


为了兼顾事业和家庭,跨城通勤的“北漂”们选择在另一座城市安家,定期往返于两座城市,是他们生活的真实写照。跨城通勤的路上,每一分钟都需要精打细算。这种割裂开的工作和生活,只有到“不得已”时才会结束。那些“不得已”,可能是家人需要更近距离的照顾,可能是失去这份工作,也可能是自己的体力无法再支持动辄四小时的通勤路途……


这份坚持,是对现实的妥协,更是对家庭的责任。他们舍弃了当下的安逸,在两个城市之间,努力撑起一个关于“更好生活”的模糊轮廓,哪怕这轮廓,需要用年复一年的舟车劳顿来描摹。


年复一年的跨城通勤


如往常一样,忙完了一天的工作,李未坐上熟悉的那班高铁,在座位上坐定长舒一口气,因为赶路而紧张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快到站的时候,他接到一个视频电话,那是4岁的儿子妈妈的手机打来的。儿子奶声奶气地在电话里说:“爸爸,路上注意安全,我给你留了个鸡腿。”


听到儿子的话,李未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散开了,他觉得这就是他坚持每天跨城通勤的意义。虽然每天去除路途上的时间,在家里待着的时间只有8个小时,但能够回家和家人待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安慰。


他的一天从凌晨5:30开始,闹钟响起时,天刚蒙蒙亮,全家人都还在睡梦中,李未简单洗漱收拾后,5点55分准时下楼,开车出发去张家口的地铁站,路上除了环卫工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


张家口火车站/作者供图


迎上清晨空气的那一刻,李未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也驱散了他未消的睡意。这一路大约需要二十多分钟。在高铁站的停车场停好车,他一分钟都不敢耽搁,急忙赶往候车大厅,开往北京的D6722次列车将在6:53发车。


他习惯选择靠窗的位置,看着车窗外晨光渐渐亮起来,一天的能量也就激活了。列车快到站时,李未会早早到门口等候,这样他就能第一个冲下车,8:17,列车准时停靠在北京北站,李未的工作地点就在北京北站对面,他从车站地下一层连通的凯德茂大厦出站,再过个马路就到了。这一天,他的打卡时间是8:28,刚好卡点。


这一路,每一分钟他需要精打细算,为了应对中途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比如没听见闹钟、车辆故障、恶劣天气等,他特意在中间多留了20~30分钟的余量。


晚上回张家口,如果从北京北站坐G2485次高铁,他能在7:20到家,但是如果坐从清河站发车的D1047次动车,就能省下24元车票差价,所以李未下班回家的路,是从坐地铁到清河火车站开始。


李未到公司打卡/作者供图


20:18列车到站,交完18元的停车费,他开车到家已经是20:50,家人早已吃完晚饭,妻子会掐着时间给他热好饭。饭后,李未陪儿子玩会儿积木,就差不多到了孩子要休息的时间。


李未是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每月到手有两万多元,但每月5000元左右的通勤费用仍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为了能省下每个月400多元的午餐费用,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自己从家里带饭。如果遇到加班到太晚的情况,李未来不及回家,就只能找个价格便宜些的旅店对付一宿。


为了避免出现买不到车票的情况,李未总是提前半个月就将每天的通勤票买好了。曾经有网友建议他在北京租个房,“租房的话,每天回到的不是家,只是冰冷的房子,而家是温暖的。”李未说。


这种跨城通勤上班,他已经坚持了3年多,每天耗时6个小时,400公里。第一年冬天,早晨实在太冷,李未曾想过放弃,但是一想到每天都能回家看到家人,他又坚持了下来。


在800多万的北漂人群中,像李未这样的不在少数。他们大多没有殷实的家境支撑,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脉关系,更没有随意退出的“资本”。想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安身,只能用另一种“曲线突围”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北京梦”。


张静与李未有着相同的境遇,不一样的是,张静每天往返于京津之间。


张静给自己定的闹钟/作者供图


张静是北京西城区一家公司的采购员,家在天津,她的闹钟定在清晨5:18。闹钟一响就得赶紧起床,来不及洗漱,骑上电动车就赶往天津站,她要赶5:57发车的G8940次列车。


上火车后,7号车厢的洗漱台就成了她的临时洗漱化妆间,洗脸化妆必须要在32分钟内结束,因为列车将在6:29到达她的目的地北京南站。


张静在检票上车/作者供图


20分钟后,收拾利索的她坐回到座位上,听着隔壁大哥的鼾声比高铁的车轮声还要稳当,张静拿出了随身携带的无线耳机,趁着这点时间听听书或者听听歌。


为了便于在两个城市之间通勤,张静买了两辆电动车,北京放一辆,天津放一辆。下火车后,她迅速赶往地铁4号线,8分钟后从宣武门站下车,再骑上10分钟的电动车赶往公司。6:50,张静到达公司打卡。


之所以这么早到达公司,是因为她要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先运动40分钟,以保证每天都有足够的精力来适应远距离的跨城通勤。


晚上下班后,张静又急匆匆地骑上电动车赶往北京南站,去乘坐开往天津的列车,她的下班时间并不固定,所以她每天乘坐的班次也都不一样。好在从北京南站到天津之间的列车平均5分钟一趟,但每天在北京和天津之间通勤的人实在太多,并不是每个列车都会有余票,所以,张静要在下班前一直盯着手机抢票。


如果加班实在太晚,或者公司有活动回不了天津,张静会在公司的会议室里支上自己的行军床。当然,这种情况并不多。


张静计算4月份的通勤费用/作者供图


作为一名资深采购人,张静把通勤成本压缩的极低,为了节省火车票的费用,张静一般都会一次性购买4600块钱左右的同城计次票,平均单程46元,比直接买车票要省10元左右,即使这样,她每个月还需要花2300元在通勤上。这样的通勤生活她已经坚持了近2年,每天往返需要3个小时,260公里。


北京璀璨的灯火映照着他们早出晚归的身影,而家的炊烟,则是牵引他们年复一年奔波的磁极。


北京交通发展研究院发布的《2022北京市通勤特征年度报告》显示,北京约有33万通勤者住在环京地区,每天跨城上下班,单程一般在1.5至2小时。跨城通勤人数占到北京通勤总量的3%,分布于北三县、廊坊市区、固安、涿州,张家口,天津等地。


环京地区人员通勤分布/图片来源于《2022北京市通勤特征年度报告》


同是程序员的赵军,也是京津跨城通勤的一员,只是,他每周或半个月回家一次。他已经在北京打拼了13年,从一个网管做到了公司项目负责人。


周五下班后,赵军会开车赶回天津滨海新区的家。短暂的周末团聚时光尤为珍贵,他会尽量推掉所有应酬,全身心陪伴家人,送孩子去兴趣班,和妻子一起逛超市采购下周所需。


然而,周一早晨的离别总是如期而至。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拥抱依依不舍的孩子和妻子,他又开车返回了北京。周而复始,这样的生活他已持续了4年。


留不下的都市


2015年,李未从河北北方学院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后,孤身一人来到了北京,在昌平区找到了工作,在一个广告公司做程序员,月薪2600元。


为了省钱,最初他每天只吃一顿中午饭,租住在每月300元租金的城中村小寨村平房里。平房只有15平米,而且没有暖气,冬天实在冷得受不了,李未买了个电暖气取暖。


工作地点离他住的地方很远,每天往返需要5个多小时,超长的通勤时间,每天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就是在上班,所以李未只坚持了3个多月就离职了。


那时互联网行业正如火如荼,辞职后,他开始在网上大规模投递简历,仅仅一周后,他就重新找到了一份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公司在史各庄的珠江摩尔大厦,薪资也从2600元涨到8000元。


知道自己被录用后,他开心了很久,因为每天通勤时间一下子缩短了2个多小时,这让他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早上可以去逛逛早市。工作的顺利,再加上刚毕业,年轻的李未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那时的他觉得,北京可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同一年,李未认识了现在的妻子。2020年,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北京高企的房价和无法解决的户口,一下子浇灭了他对北京的热情,让他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就算能买得起房,也入不了户口,更何况,根本就买不起。”李未叹气道。


不断飙升的房价让夫妻俩焦虑不已,最后,在和全家人商量过后,他们掏出全部积蓄外加贷款,在老家张家口买一套房子,夫妻俩总算有了自己的归宿。这样既能方便孩子上学,也能离北京近一点,离老家也不远。


李未觉得北京买房的压力太大/作者供图


李未也曾想过让家人一起到北京生活,但北京的公立学位紧张,即便能上公立小学,很大概率要远离市中心,教学质量一般,接送也很不方便。而且全家人都到北京生活,各种生活费用也不是一般的高。“还不如回老家读呢”,李未打定主意让孩子在张家口读书。


李未在北京工作了10年,工资也从当初的几千块钱,涨到了两万以上,他对自己的工作和薪资都很满意,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北京这个城市的一个过客,没有归属感,在这个城市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这种“双城记”的生活模式,在北京庞大的北漂群体中早已不是个例。据不完全统计,每天有数以十万计的身影如同李未、张静、赵军一样,在京津冀城市圈内,如钟摆一般高强度、长距离来回移动。


2012年7月,大学本科毕业后,赵军和几个同学来到了北京,几个人挤在一间10多平米的地下室出租屋里,房子没有窗户。酷暑闷热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无奈之下,他自己重新找了个出租屋,每月租金800元,虽然也不大,但也是属于自己的空间。


第二年,女朋友也从哈尔滨来到了北京,两个人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生活似乎一切顺利。与多数打工人一样,俩人不断跳槽,在之后的13年里,两个人工作换了几次,工资也翻了几番。


2017年,他们的大女儿出生了,他俩没有北京户口也没有房产,赵军将北京的周边看了一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天津,天津落户容易,离北京近,通勤方便,孩子的教育也能得到保障。最终,他在滨海新区买了一套房子。


两年后,二女儿也出生了,一家4口人租住在北京,虽然两人的工资能有3万多,但各种花销都不小。大女儿临近入学前,妻子的公司正好要求居家办公,赵军和妻子商量后,决定让妻子和孩子们都回天津的家,他自己留在北京。


张静和赵军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她的家庭状态刚好相反,丈夫留在天津,而张静留在北京工作。


从2003年大学毕业、一个人来到北京找工作开始,张静已在北京工作了22年。2013年,儿子出生后,眼看在北京落户无望,她在天津和平区买了一套房,丈夫在天津工作,顺带着照顾孩子,而她则开始了京津跨城通勤之路。


周末休息的时候,张静或者在家给孩子做好吃的,或者陪他买喜欢的衣服和鞋子,又或者陪他出去游玩。“北京给了我成长的舞台,成就了我的人生价值,而天津接住了我所有的疲惫。”张静说。


回不去的家


张静在社交平台上建了一个京津通勤群,群里有100多人,在群里,大家有什么问题都会一起交流。关于回家还是留京的讨论中,更多人提及的“回家”,还是回到已经买房的天津,“回家”的理由集中在两点,其一是北京的房价太高,房子买不起,租房又贵又小,其二就是孩子的教育问题,没有户口,这个问题无法解决。


而同样的岗位,张静在北京的工资要比天津高6000多元,“多出来的这些钱,我可以给孩子买点高品质的衣服和鞋子,也可以周末和家人去饭店吃好吃的。”张静说。所以,群里成家的人和张静一样,都选择一个留在天津,另一个人在北京多挣些钱。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李未望着窗外北京的霓虹闪烁,心底的迷茫像夜色一样蔓延开来。


李未也想过回老家找个工作,张家口属于河北省辖地级市,工业并不发达。张家口没有什么像样的大企业,可供他选择的机会少得多,另一方面老家的工作大多数连双休都无法保证,工资低,上升通道也窄。


他曾在一个卖电脑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技术员的工作,说是技术员,其实就是给客户修电脑,做个系统,或者组装个杂牌机。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工资四千五,周末单休,还总是加班。这个工作他只干了两个月,就再次回到了北京。


所以,如果回老家,李未根本找不到适合他专业的岗位,只能去做一些外卖员、快递员、出租车司机、服务员之类的工作。


赵军的通勤模式看似轻松,实则内心沉重。每次从天津返回北京,两个孩子都抱着他,不肯让他离开时,他心底那份无法常伴左右的愧疚感,总是沉甸甸的。


他浏览过天津的招聘网站,发现天津本地相同岗位的工资还不到北京的一半,进退维谷间,他只能继续在两城之间往返。


赵军早晨开车回北京上班/作者供图


赵军算过一笔账:在北京租房每月花费近3000元,加上每周往返京津的交通费用,通勤成本并不比日通勤者低多少。但对他而言,每周一次的奔波,换来了平日下班后宝贵的个人时间和相对充足的睡眠。


“每天来回通勤,时间和体力都吃不消。这样每周或者半个月跑一次,虽然团聚时间短,但周末也能稍微喘口气,陪陪孩子。”赵军这样解释自己的选择。只是,每次离家时,沉重的心情像块石头。


天津的同岗位工资/招聘网站截图


对于这些“双城族”来说,都市的繁华始终是镜花水月。赵军曾和同事一起吃饭时吐露心声:“我们拼了命挤进北京,最后连个户口都落不下,孩子还得回户籍地上学。”饭桌上众人沉默,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人提议回家找工作,且不说家里的工作难以匹配,仅是薪资就要低太多;有人想考公务员回乡,只是脱离学校已久,定下心来学习实在太难。于是,年复一年,他们只能继续在火车上颠簸,在晨曦中赶路。


注: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像素,作者:风翎,编辑 :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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