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科技的浪潮中,硅谷经历了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改朝换代。曾经那些引领时代的巨头们,如惠普、苹果等,如同一座座屹立不倒的丰碑,见证着硅谷的辉煌过往。然而,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新的力量悄然崛起。新兴的科技公司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它们以创新的技术和独特的商业模式,迅速在硅谷占据一席之地。从谷歌的搜索帝国到特斯拉的新能源革命,从 Facebook 的社交帝国到 Airbnb 的共享经济模式,每一次的变革都意味着旧秩序的颠覆和新秩序的建立。硅谷,这个充满活力与创新的地方,正在不断地改朝换代,书写着属于它的新传奇。
二十多年前,我从中国西部一所大学的新闻专业毕业,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进了地方报社,写稿、改稿、熬夜,很快熟悉了中国新闻行业最底层的节奏。
但北京的吸引力始终存在。
两三年后,我也像许多同行一样,背起行囊,来到这个距离硅谷最遥远却最痴迷硅谷的城市。
那时的北京,是个野心外溢的地方。中关村一带的咖啡馆常常坐满了人,风投与创业者肩并肩地低声讨论,时而摊开笔记本电脑演示个产品雏形,时而在纸巾上草拟一份股权结构。空气里夹杂着刚编译完的代码气息与炒热过的估值焦虑。
那是个记者可以直接拨通创业者手机的年代。一些如今再也联络不到的大佬,那时还会主动请记者吃饭,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的梦想。有时,讲得还太多了些。
你不知道第二天的发布会上,这家新公司会不会像新浪搜狐一样大获成功,也不知道一顿午餐能不能让你预见一个产品或技术潮流的开端。
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破灭,也没有熄灭信仰。我们一边目睹泡沫破裂带来的裁员和倒闭,一边又亲历了移动互联网重新点燃的火焰。
二十年后,一切都变了。
科技圈依旧存在,但它更安静,也更封闭,更谨慎。
见一个企业创始人需要提前和PR预约、层层协调、修改若干版本的采访提纲,期待的专访在最后一刻也有可能打水漂。
媒体不再是记录者,成了被公关引导的一部分,毕竟企业宣传要先看风向。
信息流动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它的路径变复杂了。
野心勃勃的创业者仍在深夜点灯,但他们不再热衷讲述自己的故事。
与此同时,太平洋彼岸的硅谷也悄然转身,步入了一个新纪元。
如果说Web 2.0 时代的硅谷是由音乐流媒体、社交平台和照片滤镜定义的,那么今天的硅谷则是由神经网络、图形处理器和大模型架构建构而成的。
2000年代初,全球化让人微醺,如今,据说OpenAI楼里的气氛近乎修道:工时长,会议沉默,零食免费,但鲜有享乐。可以说,是亿万富翁版本的“苦修”。
作为美国科技之都,硅谷已进入人工智能时代——有人称之为“硬科技”时代,这种迹象随处可见。
曾几何时,还处于青春期的Facebook和谷歌,正在取代像Sun Microsystems这样的老牌公司,成为最酷的工作场所。早会是在彩虹色豆袋椅上进行的,午餐是免费寿司和拿铁,下午还有冷藏精酿。午后打完乒乓球出汗了?没关系,公司提供免费干洗服务。
那是一段“rest and vest”(休息和套现)的岁月,年轻工程师一边等着股票归属期,一边在天台晒太阳。
今天的硅谷,走下了那张躺椅。
社交软件的黄金时代已然过去,现在的主角,是那些能够训练数十亿参数模型、在H100显卡上实现高效推理的工程师。
在办公室会议室、黑客之家、第三波咖啡屋或Zoom会议上,了解神经网络、大型语言模型和图形处理单元 (GPU) 等术语已成为必需。与ChatGPT能够立即将任何图像转换为吉卜力工作室动画的能力相比,Instagram的照片滤镜简直就是旧石器时代的产物。人们讨论的重点不是如何使用HTML5编程语言构建应用程序,而是有多少H100显卡——运行AI程序的热门硬件——可以获得。
美国的科技中心也从硅谷的传统摇篮圣何塞、山景城、门洛帕克和帕洛阿尔托向北迁移到了旧金山,那里是人工智能初创公司OpenAI和Anthropic的所在地。从Notion到Chroma,初创企业聚集在城市南侧的新街区,人们管那儿叫The Arena(角斗场)。如同电影《角斗士》中的罗素·克劳一样,角斗场里的创始人们也在为争夺人工智能的霸主地位而互相厮杀,只不过是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战场。
谷歌这样的科技巨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大举招聘。那些在大厂工作的人,面临着管理层的密切关注,正在准备裁减无用的员工。
与此同时,Hayes Valley被戏称为“脑谷”(Cerebral Valley),那里是AI工程师午餐交流的集散地,餐桌上谈的是“多模态训练”,不是爱情和电影。
在文化与意识形态层面,也在悄然变化。
曾经充满理想主义与技术乌托邦情怀的工程师群体,如今中涌现出越来越多的“自由保守派”声音。他们认为政府监管是创新的阻力,开始反对职场政治和全球化,把投资方向从社交、消费互联网,转向了军事、能源与航空航天。防务科技与无人机创业公司,开始出现在投资人争抢的清单上。
有人表示,全球技术共享使硅谷的科技领导地位面临被中国超越的风险。
招聘广告里,过去那些写着“要有讲故事能力”与“用户第一思维”的要求,如今被“分布式训练经验”、“高效数据标注流程”所替代。TED式的愿景演讲者逐渐离场,取而代之的是拥有PhD和硬核论文的工程师们。
然而,即使在这样的“硬科技”语境中,硅谷的派对文化仍旧顽强。
2022年底,ChatGPT掀起的浪潮尚未平息,Stability AI就租下旧金山的科学博物馆,办了一场数百人参加的庆功派对。科技、金钱、乐观主义、酒精与自负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奇特的后人类气氛。
Uber把原先的办公楼分租给OpenAI,Meta对Scale AI投入了140亿美元。就连一度空荡的旧金山金融区,也重新人头攒动。
有人调侃地说:“我们又回来了。”可这个“我们”,不再是当年用Node.js写投票应用的“我们”。
它曾是梦想的熔炉,如今是智能的炼金术场。创业者不再执迷于创造“一个更美好的生活方式”,而是试图建构“一个超越人类的智能存在”。
对于那些曾在北京五道口深夜见证另一轮技术浪潮的人来说,这种陌生,竟也有几分熟悉。
刚刚去世的许倬云先生曾说:“我不认为历史是一成不变的周期发展。人类制造的制度即使表面上有一延续性,但是每一时代都会有一定的变化。”
从这个视角看硅谷,它早已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科技产业集群”,而是一个文化体制——一个自我生产信仰、价值和权力的文明系统。在这个系统中,技术并不是最核心的变量,秩序才是。
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硅谷确实构建起了一种稳定而鲜活的秩序:以“用户增长”“连接世界”“打造更好生活方式”为核心价值,以VC机制、创业叙事和开放文化为制度工具的科技乌托邦。
这一套秩序如同中国汉唐之间的“天下国家”,不仅自信,还具有某种对外辐射力。北京中关村、班加罗尔、特拉维夫,均是其遥远的回响。
历史的逻辑在于疲惫与更新。
随着Web 2.0故事的重复、平台权力的固化、工程伦理的失效,这一套“讲故事的体制”显露出老化的迹象。
当AI时代到来,硅谷并非简单进化,而是完成了一次文明秩序的更替,从“消费互联网乌托邦”向“冷硬技术军备经济体”转换。
在某种意义上,它正在从“普世文化的中心”退化为“技术民族国家”的核心——一种更狭窄、更激烈的秩序。
但这并不一定就是悲剧。
正如许倬云先生所说:“良法美意如果长时间没有调整,也一样会有不适用之时。”
硅谷不是死去,而是卸下了曾经的叙事外壳,进入一个新陈代谢加速的新阶段。它从“改变世界”转向“重构智能”,从“连接彼此”转向“理解大脑”,从“想象生活方式”转向“模拟认知结构”。
这是另一个历史阶段的来临,其张力未必较前一个时代逊色,不过语言与语法已变化。
历史不会轮回,但精神会换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跑步有毒,作者:跑步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