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国庆档,终于以18.35亿的票房成绩落下了帷幕。被寄予厚望的大制作未能达到预期,中小成本的《震耳欲聋》《毕正明的证明》却以黑马之姿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了“自来水”的狂潮。
从暑期档成龙主演的《捕风追影》凭借硬核口碑突出重围,到当下《毕正明的证明》交出高分惊喜答卷,在头部档期喧嚣与沉寂的波动不断时,警匪片这一经典类型却因优秀作品接连诞生,正迎来全新的发展契机。
一个港味十足、一个充斥着接地气的内地年代感,两部影片看似风格迥异,却由于相似的人物关系设定与出乎意料的高口碑被市场并置于聚光灯下,共同指向了一个值得深思的行业命题:在套路化、同质化泛滥的今天,警匪片的创作究竟该如何寻找真正与观众共鸣的新路径?
经典回归,老派的“真诚”是必杀技
在特效几乎统治大银幕的时代,观众的感官早已被视觉奇观轰炸到麻木,《捕风追影》与《毕正明的证明》的异军突起却证明了观众对真实感的渴望从未消退,两部影片都选择摒弃浮夸的特效堆砌,回归对警匪片最核心、最传统元素的精心打磨。
这种老派的真诚,成为它们在竞争压力颇大的头部档期征服观众的必杀技。
警匪片作为动作电影的重要分支,其魅力很大程度上源于惊心动魄的动作场面,这种场面并非来自天马行空、超脱常理的电脑特效,而是植根于一种原始的、充满力量感的物理碰撞。
香港警匪片《杀破狼》就是靠狠辣的打戏脱颖而出,甄子丹和吴京进行警匪对决的巷战,大量的长镜头和全景把两个彼时正值壮年的功夫打星敏捷的身手、拳拳到肉的搏击质感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内地警匪片《烈日灼心》自带的悬疑氛围,则让它呈现出了另一种粗粝质感,没有大规模的火爆枪战,但用手指灭掉烟头,在高楼追捕以及片尾邓超被执行注射死刑的设计,又给观众的感官和心理带来了双重刺激。
从香港到大陆,警匪题材载入影史的经典时刻无一不建立在写实的动作设计之上,它们传递的不仅是视觉上的刺激,更是一种角色情绪、意志与困境的实体化表达。当肉体受到冲击,观众感受到的不仅有力量,还包含着人物的愤怒、挣扎或绝望。
《捕风追影》开场的大厦追逐、电梯打斗戏,就为整部影片奠定了肾上腺素飙升的基调。在狭窄、失重的幽闭空间里,警与匪进行的是最原始的擒拿、格斗与身体撞击,撞在玻璃壁上的闷响、摔打受伤带来的痛苦嘶吼,都令人手心冒汗。
到了影片结尾,成龙饰演的老警察和梁家辉饰演的顶级杀手对峙,两位年近七十的演员在废墟中翻滚、扭打,菜刀划过肉体、利刃刺入脖颈,鲜血淋漓、筋疲力尽却依旧死不放手,原始而狼狈的搏斗调动观众的情绪,也突出了角色的执拗与坚守。
《毕正明的证明》中,影片花费了大量笔墨去描绘小偷组织“荣门”内部的厮杀与斗争,片中充斥着剁手、鞭打等内部私刑。王彦霖饰演的反派“花手”挑断了警员毕正明的脚筋、面无表情捅死了竞争对手,最后与毕正明在狭小的火车厕所内互殴到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这部剧中打戏的成功不在于招式花哨,而是大尺度的呈现既带来了真实的痛感,也构筑出反派组织凶狠、残酷且目无王法的形象。
动作戏为警匪片构建出骨架,立体丰满、有血有肉的人物则成为影片的灵魂。近年来,不少警匪片之所以口碑崩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人物沦为了推动剧情的“工具”,观众看不到他们作为“人”的真实触感,自然也无法产生共鸣。
反观《捕风追影》与《毕正明的证明》,影片都巧妙地设置了多组“师徒”或类似“师徒”的人物关系,这种关系也是一种对核心元素的继承,《新警察故事》《三大队》等警匪片中均有呈现,复杂、纠葛的情感关系符合现实、也让人物形象变得立体可感。
《捕风追影》构建了两对充满张力的对照关系,一边是反派傅隆生和他亲手培养的养子,养子对傅隆生既有敬畏和依赖,又在其非人性的指令下感到迷茫与恐惧,这种父子间的畸形情感,为反派阵营增添了悲剧色彩。
另一边则是老刑警黄德忠与青年警员何秋果之间的师徒情。黄德忠是有着传统刑侦手段的退休警员,而何秋果则是坐冷板凳的边缘警员,大佬+菜鸟的组合一开始互不理解、有心结,最终在屡次生死考验中达成和解。
《毕正明的证明》同样存在多组师徒关系。明线上是卧底毕正明与他的上级周队,周队既是严厉的指令下达者,又是一位担忧孩子安危的父亲,他对毕正明严肃、要求高,也会在他因公残疾后难过不忍。
在“荣门”这条暗线中则有毕正明和大白桃、花手和师傅四爷以及大白桃和她师傅曼姐多条师徒线索。这些师徒关系有真心:曼姐会在大白桃被威胁剁手时、不顾自我安危挺身而出,“大白桃”会在毕正明被“花手”追杀时替他挡刀。
但在面对利益时,又经不起考验:四爷为了维护组织稳定,哪怕花手不断哀求也要将其逐出师门;花手因为分配不均,亲手杀害了收留抚养他的四爷;曼姐则在大白桃满手鲜血时,依旧严格冷酷地命令她学习偷盗技术。
这些体现复杂人性的师徒关系为影片中的动作戏注入了灵魂,观众看到的不再是空洞的暴力美学,每一次身体的碰撞不仅承载着角色的命运与情感的重量,还让《捕风追影》和《毕正明的证明》得以重新唤起观众对于警匪片最纯粹的期待与感动。
破局之道,新元素注入高光时刻
对经典的回归是守住警匪片的“根”,大胆的创新则是这两部高口碑警匪片破圈生长的“翼”。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落幕后,市场与观众的审美趣味发生了巨大变化,单一的硬汉叙事、传统的双雄对决已难以满足新生代观众的需求,从母题到风格的全面革新成为警匪片破局的关键。
《捕风追影》的破局点在于对“信息差”的极致营造,影片巧妙地将最前沿的AI技术和大数据分析引入刑侦过程,这种设定使得影片的暗线——前沿技术与传统刑侦手法的较量变得尤为精彩。
傅隆生的养子熙蒙是精通互联网技术与虚拟货币底层逻辑的黑客,他能利用自己开发的预测模型提前预判警方的行动路线,甚至侵入警方计算机系统种植木马,诱导警方规划错误路线、屡屡逃脱抓捕。
而反派傅隆生的身手与头脑均修炼到极致,在前沿科技方面却是一个被时代所淘汰的“老人”,拿到了虚拟货币的关键信息,却因为不会操作只能采取勒索这一“落后”的方式,给了掌握前沿科技的警察破案突破口。
这种“信息差”在警方内部也制造了强烈的戏剧冲突。青年警员依赖网络追踪与数据分析,却因缺乏实战经验而屡屡碰壁;老刑警黄德忠凭借着对罪犯心理的精准把握和传统的走访摸排,却不能像AI一样在短时间内排除多种可能得到精准答案。
影片的高潮不再是简单的动作战,而是新旧两种侦查思维的碰撞与融合,探讨的是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人的价值究竟在何处,为传统的警匪片注入了极具时代感的哲学思辨。
《毕正明的证明》的破局则是一次更为大胆的“风格解构”。卧底题材是警匪片中最经典也最难拍的母题之一,尤其是在《无间道》诞生后,卧底题材不仅艺术成就难以突破巅峰之作,其压抑、沉重的基调又容易让观众感到疲惫。
《毕正明的证明》的鬼才之处,在于它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嫁接——将盗贼集团“荣门”塑造成了一个极具古典武侠色彩的江湖门派,在这个设定下,犯罪行为被一种独特的仪式感所包裹。
“荣门”有自己的门规戒律、有森严的辈分等级,新成员入门需要拜师,盗窃技巧被称为“手艺”,想要出师也需要苦练达到标准。
影片中,毕正明练习扒窃技法被拍出了武侠片中弟子苦练武功的意境。团伙偷盗的“英雄会”更是有一种武林大会的既视感,这种“武侠化”的叙事风格消解了传统题材的沉重感,让观众在紧张的剧情之外,获得了新奇的、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观影体验。
当毕正明在“荣门”中感受到某种扭曲的道义和归属感时,他内心的挣扎便不再是简单的黑白对立,而是更复杂的、关乎道与义的抉择,这种风格上的解构不仅让影片脱颖而出,也为警匪片探索出了全新的美学路径。
掌握口碑诀窍,难逃转型阵痛?
自2024年元旦档至今,中国电影市场在各档期共上映警匪片12部(截至本文统计时间)。其中评分达到7.0以上的作品仅有4部,口碑票房双收的更是屈指可数。
通过这些作品的对比可以清晰地看到,如《九龙城寨之围城》《捕风追影》和《毕正明的证明》等口碑脱颖而出的作品,其共同点都在于对叙事的绝对掌控。
它们或许没有最顶级的明星、没有最烧钱的特效,但都在扎实的剧本、鲜活的人物和创新的风格上下足了功夫。反观那些口碑平平甚至崩盘的作品,往往是本末倒置、迷信于宏大场景的堆砌,却忽略了故事的内核与人物的情感。
可是口碑的胜利,却未必能完全转化为市场的成功。国庆档上线的《毕正明的证明》在影评人和核心影迷群体中获得了优秀的评价、是同档期里的口碑佼佼者,但其票房却并未达到同期头部影片的量级,只能算是一匹“叫好不叫座”的黑马。
这一结果有多种因素的影响,在合家欢氛围浓厚的国庆档,气质相对文艺、缺乏头部流量卡司的警匪片天然不占优势,虽然保证了表演和影片的质量,但也牺牲了前期的市场号召力。
另一方面,“毕正明的证明”相比“怒火·重案”“神探大战”等片名也缺乏商业吸引力,劝退了大量寻求直接刺激的普通观众,不少观众看完影片后,在社交平台发言称该片是国庆档“被片名耽误的宝藏”。
尽管《捕风追影》的守正出新、《毕正明的证明》的破格立意,都证明了警匪片这个经典的类型有着无限可能,但口碑与票房的割裂也揭示出警匪片在转型过程中最现实的“阵痛”:票房的压力、市场的疑虑、观众的惯性都是难以避免的考验。
不过崇尚大场面与流量明星的时代正在过去,观众的审美也逐渐回归理性,对于当下的警匪片而言,每一次守正与创新的尝试都是在为类型片的未来积蓄能量。当“旧瓶”与“新酒”被完美调和、以更聪明的姿态呈现在市场面前时,警匪片也将迎来真正属于它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