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逐影草原行
程佐胜||湖南
我们是在黎明前的墨色里离开阿尔山的。才五点半光景,这座小城还沉在最后的梦里,我们的车便已划开清冷的空气,向着霍林郭勒的方向驶去了。此行的向导是摄影师宏礼,跟着他,我们才真切地明白,好的风景与好的光影,原是这世上最吝啬的珍宝,非得你用辛苦去换不可——要追着秋色走,追着光影走,就得这般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连一向对摄影懵懂的健虢,这些日子下来,竟也懂得了些构图的门道,晓得留意水的倒影,晓得经营远景、中景与近景的搭配了。这道理看似平常,可唯有在这风尘仆仆的实践中体悟出来,方觉着是金贵的。
车入大兴安岭西麓,行走在331国道与302国道的共线段上。过了阿尔山南收费站,便算是正式踏上了331国道。窗外的景致,霎时被那无穷无尽的白桦林占据了。那白色的树干,一根根,一片片,在车窗外飞快地向后流去,像一卷永无止境的素色绢帛,上面却点染着最浓郁、最跳脱的金黄。那便是它们的叶子了。时近中秋,大半的叶子已悄然辞了枝头,但这近百公里连绵不绝的、流动着的金黄,依然是我们翻越大兴安岭以来,未曾遇见的震撼。我痴想着,若早半个月来,那该是怎样一种泼天盖地的、奢侈的金色汪洋呢?想来是要让人醉在里头的。
待到将大兴安岭的余脉彻底甩在身后,车便几乎是贴着中蒙的边界线西行了。两旁是真正一望无际的草原,坦荡得如同摊开的巨幅绿毯,上百公里不见人烟。目光所及的右侧方,蒙古国的土地同样是一片无言的荒凉。天地间唯一的间隔,便是那一道延绵不绝的铁丝网,冷静地、固执地划开了两国的疆域。我们从辽东的丹东,那331国道的零公里处出发,这十几日,竟已沿着这条国之大道走了五千四百一十八公里。一路行来,中朝、中俄、中蒙的边境线在车轮下交替,辽宁、吉林、黑龙江、内蒙古四省区的风物在窗外流转,看尽了大小兴安岭的层峦,也穿越了数百公里死寂的无人区。
我们此行的私愿,是要将内蒙古所有的市与盟都走上一遍。呼伦贝尔的各处市旗,已几乎被我们的足迹踏遍;此刻,结束了阿尔山的行程,我们便顺着331国道向西南一拐,转入502县道,算是踏进了通辽市北部的霍林郭勒,也踏上了那片被誉为“天边草原”的乌拉盖。这片草原是博大的,五万四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以草原为底色,却又错落着山、丘、河、湖,地势开阔,水草丰美。那乌拉盖河,作为内蒙古的第一大内陆河,便在这无垠的绿缎上,恣意地扭动出柔美的“九曲湾”,成了草原上最动人的风景。我们用了近两个时辰,在这片正创建着5A级景区的壮阔天地里,粗略地领略了它的风采。
行驶在这502县道上,确如宏礼所言,有一种心魂被涤荡的舒畅。车行于茫茫草原,人便仿佛脱离了尘世的羁绊,在这苍茫大地之上御风翱翔。眼里是蓝得透明的天,是流云,是无边无涯的草浪;远处星星点点的蒙古包,成群的牛羊,还有那风中猎猎作响的经幡,共同谱写了一曲人与自然最和谐的共生之诗。在内蒙古,无论是国道、县道,抑或是最为逼仄的乡道,都畅通得叫人感激,实在是自驾者梦寐以求的天地。
沿着这条路再往前,除了那著名的九曲湾,还有野狼沟与敖包相会可汗山景区可作停留。但我们未多盘桓,晌午时分,约莫下午一点,便从通辽中部再度驶入了兴安盟的地界。在一个名叫哈日努拉的小镇旁,我们停了车,打算寻些吃食。
小镇是极小的,我们随意走进一家挂着“木柴铁锅炖”招牌的小店。迎上来的一位蒙古族姑娘,名叫萨仁,既是店主,又兼着厨师与跑堂。店堂狭小,只容得下两三张桌子,却收拾得干净,透着一种质朴的温暖。我们点了一份土鸡铁锅炖。正值国庆,望着那锅里渐渐升腾起来的热气,心里也默默祝祷着国泰民安,愿这日子也能如这铁锅一般,“炖炖”地往上冒着热乎气儿。除开要开车的宏礼,我与健虢还饶有兴致地対饮了二两白酒,这旅途的劳顿,便在这微醺里化开了大半。
萨仁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在蒙语里是“月亮”的意思。那炖鸡用的,全是她自家散养的鸡,肉质紧实,滋味醇厚。我们又请她添了些土豆与大白菜,她竟又慷慨地加进了自己从草原上采来的野蘑菇,霎时,一股独特的清香便弥漫开来,更显出一份待客的厚意。那只土鸡足有三斤多重,我们三人奋力而为,终究还是未能吃完。萨仁是那样淳朴而善良,知我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不仅招待得周到,还额外送上了水果、几样小吃与她亲手腌制的特色小菜,情意殷殷。结账时,她只肯收一百三十元,我们感念她的真诚,心里过意不去,执意多付了三十元,算是聊表我们一点微不足道的谢忱。
饭后不敢多歇,我们径直驱车一百五十多公里,赶往兴安盟科尔沁右翼中旗的五角枫生态旅游区,只为赶上那日落前最柔和、最辉煌的光线。下午四点半,我们终于抵达。这片景区总面积约有二点五五平方公里,生长着一万五千株姿态各异的五角枫,被誉为全国最原生态、最具视觉冲击力的草原枫林。
当我们搭乘景区的电瓶车到达那处最佳的拍摄点时,夕阳正缓缓西沉。大部分的枫叶还未曾红透,仍是绿意婆娑,但已有那么几株性子急的,枝梢上点缀了些许猩红,在逆光里看去,像是半透明的红玉,又像是美人饮醉后脸上泛起的酡红。开电瓶车的师傅告诉我们,去年这枫叶在十月四日左右才红到极盛,今年怕是要等到八号前后了。这最美的红颜,一年里也只肯展露半个月,十月八日至十日,便是它最绚烂的时分。
我们离开时,已是下午六点。暮色四合,草原的秋风带了十足的凉意。我们决定不在原地停留,今夜要赶到二百三十公里外的通辽去歇息。车子重新驶入无边的黑暗,只有车灯劈开的一小段前路是明亮的。我回头望去,那一片沉睡着的五角枫林,以及更后方那广袤的、我们用了整整一日才匆匆穿过的草原,都已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唯有记忆里那流动的白桦,无垠的绿野,萨仁姑娘月亮般皎洁的笑容,和那几片在夕光中欲红未红的枫叶,还鲜明地亮着,温暖着这漫长的夜行之路。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程佐胜,湖南长沙人,作为一名大校退休军人,如今享受宁静生活,热衷于旅游、阅读、写作与摄影。退休前长期从事公文写作,功底扎实;退休后积极尝试文学创作,专注于游记、散文及诗歌等领域。在美篇平台已发表作品20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