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滇池那一片流动的光,我们便向西行去。此行目的地是大理,那个萦绕着风花雪月旧梦的城池。途中,却在一个名字叫楚雄的地方停驻了。说来惭愧,往来云南四次,它总像一道被匆匆掠过的影子,沉默地伏在昆明与大理之间。这一次,我们决意要走进去,走进这个崇尚火的民族的胸膛里(中国火城、浪漫花都)。
抵达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将远山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青黛。我们直奔太阳历文化园的广场,去赴一场与火焰的盟约(太阳历之夜篝火狂欢晚会)。当夜幕如巨大的绒布般慢慢垂下时,篝火便被点燃了。那不是家中壁炉里温顺的火苗,而是一蓬挣脱了束缚的、狂野的精灵,轰然一声,便跃向夜空,带着噼啪的、原始的歌谣。火光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庞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的、近乎神圣的光辉。
很快,部分游客——包括我们——都换上了彝族的服饰。那衣裳是沉郁的黑,上面却用五彩的丝线绣满了繁复的花纹,是日月星辰,是火焰的图腾。笔者举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那热气扑面而来,灼灼的,带着松脂的香气。人们自然地手拉起手,围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圈,跟着那节奏鲜明、鼓点铿锵的音乐跳了起来。脚步是简单的,时而顿足,时而旋转,但在这集体的、忘情的舞动中,你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澎湃的激情。火光在每个人的瞳仁里跳跃,笑容是毫无保留的、炽热的。我忽然明白了,这火,于他们而言,不独是光明与温暖,更是一种奔流的血脉,一种不屈的魂魄。楚雄,这个“被遗忘”的地方,今夜用它最古老的语言,向我昭示了生命最本真的、烈焰般的真相。
次日清晨,我们便向着那传说中的“理想邦”去了。它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大理的圣托里尼。这地方,是与昨夜那场火的狂欢全然不同的一个梦。它纯白、洁净、依山势层叠而上,仿佛是从爱琴海畔凭空搬来的一隅。无处不在的拱廊、圆顶与阶梯,勾勒出柔和而浪漫的曲线。斜坡上种满了姿态各异的多肉与仙人掌,构成一幅幅冷艳而奇异的沙生画卷。那无边的泳池,澄碧的水面与远处洱海的波光巧妙地连成一片,水天一色,教人分不清虚实。
这里确是一个绝佳的拍照地,每一个转角,每一扇窗框,都像精心设计的画框,将苍山洱海定格成最美的风景。然而,我总觉得这极致的、异域的风情,像一首被反复吟诵的、过于完美的诗,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可以触摸的体温。它是一处疗愈心灵、放空自我的惬意秘境,但我的魂,似乎还萦绕在昨夜那团灼人的篝火旁。
幸而,午后我们登上一辆装饰着鲜花与彩带的音乐大篷车,开始了环洱海的漫游。当车子沿着那著名的“S”湾公路缓缓行驶时,我的心才真正地与大理的风物贴合了。一侧是白族的民居村落,青瓦白墙,在日光下静默着;另一侧,便是那浩瀚的洱海了。此时的洱海,不像滇池那般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它更清,更冷,也更辽远。水面是平滑的绸缎,被风吹起细密的褶皱,阳光洒在上面,碎成万千片跃动的银鳞。那一道优美的“S”形海岸线,如同神祇信手画出的一笔,将山、水、树、村巧妙地串联起来,构成一幅流动不息的长卷。车里的民谣悠扬地响着,混着窗外灌进来的、带着水汽的清风,这一刻,昨日火的炽热与今日水的温柔,异域的绮梦与本地的风情,才在我的心中,圆融地合而为一了。
大理,终究不是单一的。它有火的热情,也有水的沉静;有精心雕琢的异国幻梦,也有浑然天成的山海画卷。这一动一静,一人工一天然,仿佛才是它完整的、不可分割的魂魄。
图:刘女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