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纳木错的冰面染成淡金色时,无邪裹着洛桑爷爷的藏袍,踩着牦牛踩出的雪窝子往前走。藏袍上还留着老人身上的酥油味,混着雪地里的寒气,反倒让她昏沉的脑袋清醒了些 —— 昨晚冰窟窿里的冷水像还冻在骨头缝里,每走一步,膝盖都咯吱作响。
“姑娘,把这个含在嘴里。” 洛桑爷爷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颗深褐色的药丸,“藏药,治风寒的,比你们带的药片管用。”
无邪接过一颗塞进嘴里,苦味瞬间漫开,却带着一股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她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丹增,年轻人正牵着那头黑色牦牛,手臂上缠着新的绷带 —— 昨天冰锥坠落时,丹增为了拉走受惊的牦牛,被崩落的碎冰划开了一道口子,现在还渗着血丝。
“丹增,你的胳膊疼不疼?” 无邪加快两步追上他,想帮他牵牦牛缰绳。
丹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这点伤算啥?去年转湖遇到雪崩,我还被埋过呢!” 他晃了晃胳膊,“洛桑阿爷的药很灵,明天就能好。”
走在中间的扎西拄着拐杖,脚踝上的绷带又紧了紧。他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眉头微蹙:“今天得赶在太阳落山前翻过鹰愁崖,不然夜里在崖下待着,比冰湖还危险。”
“鹰愁崖?” 无邪愣了愣,顺着扎西指的方向看去 —— 远处的山峦间,一道灰黑色的岩壁像被巨斧劈开,直直插向天空,岩壁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连盘旋的雄鹰都只敢在崖边绕圈,不敢靠近。
洛桑爷爷叹了口气,摸了摸怀里的佛珠:“那崖以前是转湖的近路,后来每年冬天都有冰锥掉下来,砸伤过好几个牧民。要不是冰湖走不通,咱们也不会选这条路。”
说话间,风突然变了方向,从崖壁那边卷来一股更冷的气流,夹杂着细小的冰粒,打在脸上生疼。走在最前面的黑色牦牛突然停下脚步,甩着尾巴焦躁地刨着雪,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不好,风要变大了!” 洛桑爷爷突然提高声音,“快找个背风的地方躲躲,冰锥要掉了!”
话音刚落,只听 “咔嚓 —— 哐当!” 一声巨响,崖壁上方突然崩落一大块冰锥,足有半人高,砸在雪地上溅起漫天雪雾,碎冰渣像刀子一样四处飞溅。
“快趴下!” 扎西一把将无邪按在雪地里,自己也跟着蹲下身。丹增和另一个年轻人平措迅速将牦牛赶到岩壁下方的凹处,用身体护住牛群。
更多的冰锥开始坠落,有的像断剑一样插进雪地里,有的在崖壁上撞碎,变成更小的冰碴子。风声里混着冰锥坠落的轰鸣,震得人耳朵发疼。无邪趴在雪地里,紧紧抱着背包,爷爷的经筒在口袋里硌着掌心,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莫名安定。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洛桑爷爷正跪在雪地里,双手合十对着崖壁默念经文,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却始终没挪动一步。扎西的拐杖掉在一旁,他正用身体挡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想给无邪留出更多保护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了,冰锥坠落的声音也慢慢停了。扎西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又伸手把无邪拉起来:“姑娘,没事吧?有没有被冰碴子砸到?”
无邪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她看向崖壁,原本覆盖着冰壳的地方现在露出了灰褐色的岩石,像一张狰狞的脸。丹增正检查牦牛的情况,那头黑色牦牛的耳朵被碎冰划了道小口子,正滴着血。
“阿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平措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鹰愁崖肯定走不了了,绕路的话,我们的干粮和水都不够了。”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洛桑爷爷身上。老人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目光落在无邪的背包上:“姑娘,你爷爷的那张地图,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无邪连忙从背包里掏出地图,纸张边缘已经被反复折叠得发毛。洛桑爷爷接过地图,借着微弱的天光仔细看着,手指在 “鹰愁崖” 下方的标记处反复摩挲。
“这里……” 老人突然顿住,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好像记得,三十多年前,有个援藏干部跟我说过,鹰愁崖下面有个溶洞,是以前牧民躲风雪的地方,洞里还有泉水。”
“援藏干部?” 无邪的心猛地一跳,“洛桑爷爷,您说的是…… 我爷爷吗?他叫陈建国,七十年代来的西藏。”
洛桑爷爷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说什么?你是陈干部的孙女?” 他激动地抓住无邪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没错!就是陈建国!当年我家阿爸得了肺水肿,是他冒着暴风雪,把药品送到我们牧区,还在鹰愁崖下的溶洞里救过我!”
无邪愣住了,手里的地图差点掉在雪地里。她从来没听过爷爷救过牧民的事,父亲只说爷爷是为了保护物资牺牲的,却没提过这些细节。
“那年我才十五岁,跟着阿爸转湖,遇到暴风雪困在鹰愁崖下,是陈干部路过救了我们。” 洛桑爷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说那个溶洞是他偶然发现的,里面有泉水,还能生火。后来他每次送物资路过,都会去溶洞里歇脚,有时候还会给牧民带些盐巴和药品。”
扎西和两个年轻人也围了过来,听着洛桑爷爷的话,眼神里都带着敬佩。无邪摸了摸口袋里的经筒,突然觉得爷爷离自己很近,好像就在这崖壁旁边,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目标。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溶洞!” 无邪突然有了力气,“洛桑爷爷,您还记得溶洞的位置吗?”
老人点了点头,指着崖壁下方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凹处:“就在那里,被雪埋住了,得挖开才能看到洞口。”
大家立刻行动起来,丹增和平措用藏刀挖雪,扎西找了两根结实的树枝当工具,无邪也跟着用手刨雪,虽然手指冻得通红,却一点也不觉得疼。洛桑爷爷则在一旁指挥,时不时提醒大家注意脚下的积雪,别掉进雪窟窿里。
挖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终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大约能容一个人弯腰进去。洞口处还留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像是以前有人在这里生过火的痕迹。
“就是这里!” 洛桑爷爷高兴地说,“我记得这个洞口的形状,没错,就是陈干部带我们来的溶洞!”
扎西先弯腰进了洞口,拿出打火机点亮了一根树枝当火把。洞内比外面暖和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他往里走了几步,回头喊道:“里面很宽敞,还有泉水的声音!”
大家依次进了溶洞。平措点燃了几根树枝,插在溶洞四周的岩石缝里,火光把洞内照亮。溶洞大约有两间屋子那么大,角落里有一处小小的泉眼,正汩汩地冒着清水,旁边还堆着一些干草,像是以前牧民留下的。
“太好了,有水就好办了!” 丹增兴奋地跑向泉眼,用手捧起水喝了一口,“是甜的!”
大家都松了口气。扎西靠在岩石上,揉了揉受伤的脚踝,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没想到,你爷爷的地图还帮了我们大忙。”
无邪坐在干草上,看着洞内跳动的火光,心里暖暖的。洛桑爷爷坐在她身边,慢慢讲起更多爷爷的故事:“陈干部是个好人,他从来不多吃牧民一口饭,每次送物资都要亲自送到最偏远的牧区。有一次,他为了救一只掉进冰窟窿的小羊,自己冻得发烧,还笑着说‘小羊比我金贵’。”
无邪听着,眼眶渐渐湿润。她从小就知道爷爷是英雄,却直到今天才知道,爷爷的英雄事迹里,藏着这么多温暖的细节。她掏出爷爷的经筒,轻轻转动起来,“咔嗒咔嗒” 的声响在溶洞里回荡,像是在和爷爷对话。
“姑娘,” 洛桑爷爷突然开口,“你爷爷当年没说完的话,你知道吗?”
无邪愣住了:“没说完的话?”
“他当年救了我之后,说他有个心愿,想在纳木错西岸的无名山挂一面经幡,为西藏的牧民祈福。” 洛桑爷爷的眼神变得悠远,“他说等他退休了,就带着家人来西藏,看看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可惜……”
无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爷爷的遗愿,不仅仅是挂一面经幡,更是想带着家人,看看他深爱着的西藏。她紧紧握着经筒,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完成爷爷的心愿,还要替爷爷看看,他守护的这片土地,现在有多美好。
就在这时,溶洞外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吼声,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平措吓得一下子站起来,手里的火把差点掉在地上:“是…… 是熊吗?冬天的熊不是应该冬眠了吗?”
大家的脸色都变了。洛桑爷爷立刻吹灭了几根火把,只留下两根最暗的:“快,别出声!可能是饿了一冬天的熊,闻到了我们的味道。”
溶洞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泉眼的流水声和外面隐约的吼声。无邪紧紧攥着经筒,手心全是汗。她想起刚才冰湖的危险,现在又遇到了熊,心里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
扎西悄悄捡起地上的树枝,丹增则把藏刀握在手里,两人都警惕地盯着洞口。洛桑爷爷双手合十,再次默念起经文,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外面的吼声越来越近,好像就在洞口附近。无邪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洞内跳动的火光,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经筒 —— 爷爷当年在这个溶洞里躲过风雪,现在,她也要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度过这场新的危机。
她不知道外面的熊会不会闯进来,不知道他们的干粮还能撑多久,不知道离纳木错西岸的无名山还有多远。但她知道,只要有洛桑爷爷的指引,有扎西和丹增他们的陪伴,有爷爷的经筒在身边,她就一定能走下去,完成爷爷的遗愿。
洞口的风雪声里,熊的吼声还在继续,溶洞内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场新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