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金庸笔下的痴情男子，哪个不是见心上人受欺负就立马冲上前？郭靖瞧见黄蓉被欧阳锋为难，哪怕对方是武林顶尖高手，他也毫不犹豫护在蓉儿身前；杨过看见小龙女重伤力竭，当即杀入全真教带她远走高飞。就连张无忌这等温吞性子，妹妹们遇险时也从不含糊。可偏偏《天龙八部》里那位大理世子段誉，面对王语嫣被云中鹤调戏时，竟像个局外人似的袖手旁观，这倒让人琢磨不透了。

段誉初见琅嬛福地那尊玉像时，魂儿就被勾走了。后来在曼陀山庄撞见与玉像容貌酷似的王语嫣，更是追得昏天暗地。可惜王姑娘心里早装满了她那风度翩翩的表哥慕容复，段誉那些殷勤举动，活像对着月亮唱情歌——再动听也落不进人家心里。书中那段描写实在传神：他偷瞄慕容复时"身上冷了半截，眼圈一红"，转头又忍不住偷看王语嫣神色，活脱脱个情场败将的模样。说来这哪是追求，分明是单方面的自我感动，连旁观者都替他觉得憋屈。

最耐人寻味的一幕发生在王语嫣遭遇云中鹤调戏时。那采花贼嬉皮笑脸说要带王语嫣去做老婆，言语轻佻得像沾了蜜的毒针。寻常男子见到心仪姑娘受辱，早该怒发冲冠了，可段誉竟像被施了定身法。原来在他心底，对王语嫣的痴迷更像是对绝世珍宝的占有欲——既然慕容复能得到仙女青睐，他段誉凭什么不能？这种执念与爱情截然不同，就像小孩子盯着橱窗里的琉璃盏，越是得不到越心痒难耐。

反观段誉对待木婉清和钟灵的态度，才透出真情实意的微光。他会捧着钟灵的绣花鞋发呆，面对中了情毒的木婉清仍守礼自持。这些细节像散落的珍珠，串起来才照见真心。后来段誉自己也顿悟了，回忆王语嫣始终冷漠以待的种种：被驱赶时她不曾挽留，遇险时她只顾寻找表哥，甚至在少林寺外慕容复要取他性命，那姑娘眉梢都不曾动一下。这般单相思，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读书人对着仕女图生出的一场大梦。

说来有趣，金庸在新修版里给这段感情添了更妙的注脚。当王语嫣终于转身投向段誉怀抱，反倒像月亮突然掉进怀里，让人措手不及又怅然若失。直到此刻段誉才明白，他爱的不过是琅嬛福地那尊玉像的影子，而真实存在的王语嫣，从来都活在他自己编织的幻梦里。

这段公案倒给现代人提了个醒：感情里最怕把执念错当真爱。就像追着彩虹跑的人，总以为尽头有宝藏，等真到了地方才发现不过是水汽映出的光影。真正的缘分该像溪水碰上山石，自然激荡出清响，强求来的，终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段誉最后选择与梦姑相守，王语嫣回到慕容复身边，这般结局反倒让读者舒了口气——有些执着放下之后，才看得见更辽阔的天地。

所以下次再遇到让你辗转反侧的人，不妨问问自己：这究竟是发自内心的爱慕，还是不甘心的征服欲？毕竟爱情这回事，从来都是双向奔赴才美好，单方面的痴缠，到头来往往只剩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