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香里的临安旧事》
江南的雨总是来得突然。我撑着油纸伞在邮电路上踟蹰,青石板缝里渗出的水汽裹着面香,竟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抬眼望去,原是家唤作\"荣鲜\"的老面馆,招牌被岁月腌得发黄,倒像是从《东京梦华录》里逃出来的物件。
杭州这地方向来古怪。分明是吴侬软语的地界,偏生满街面馆比茶肆还密。游人只道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殊不知临安城的骨髓里,早被北来的麦香浸透了。南宋那些年,汴梁的达官贵人仓皇南渡,连带着把擀面杖也插进了江南的沃土。如今这\"东南形胜\"之地,倒叫一碗面汤泄了底。
我掀开油腻的蓝布帘,未时三刻的堂屋里空落落的。跑堂的倚在灶台边打盹,铁锅里残余的面汤还在咕嘟。价目表上墨迹斑驳,最末一行\"酸菜鱼片面\"标着三十文钱——在西湖边上,这价钱倒也算不得敲骨吸髓。
待那海碗端上来,雪白的鱼片卧在琥珀色的汤里,面条根根精神抖擞。北派的劲道里藏着南方的鲜甜,竟把\"南人饭米,北人食面\"的老话搅成了浆糊。邻座两个操着吴语的老饕吸溜得震天响,想是这滋味比断桥的残雪更教人牵肠挂肚。
世人总道杭州是\"美食荒漠\",却不知真正的风味都躲在市井的皱纹里。那些金碧辉煌的酒楼食肆,不过是给游人看的皮影戏。倒不如这般老铺子,灶台上的油垢都沉淀着二十年的人间烟火。
归途时雨停了,夕阳给保俶塔镀了层金。想那八百年前,北来的移民大约也如今日的食客,在异乡的面碗里咂摸出了故土的味道。所谓饮食之道,原不过是人在光阴长河里系舟的缆绳。
愿诸君都能在旅途的转角,遇见一碗热气腾腾的慰藉。毕竟人间至味,往往藏在最不经意的邂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