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由AI生成)
■张筠
逶迤千里的乌江,穿行于深山峡谷间,两岸礁石林立、险滩密布,流至重庆酉阳时,遇阿蓬江交汇而来,急流弯折处,逐渐孕育出一座村落,船舶在此停歇,人烟在此聚集,历经千年风雨霜雪,遂出落成了如诗如画的龚滩古镇。
我们在秋日的晨光中走进古镇,仿佛闯入了吴冠中的水墨画里。大色块的浓墨晕染出青瓦屋顶,细线条交错勾勒出吊脚楼的轮廓,街屋与江水黑白分明、动静相宜,像极了一幅阴阳太极图。那幅名冠中西、曾以千万身价落槌拍卖的画作《乌江小镇》,如今立体地呈现在眼前,画面既富有形式美感,又极具生命张力,是人与自然内在和谐的生动诠释。我想,没有人会抵挡得住画作中蕴含的淳朴魅力吧,这也是我路过重庆便会急切地想要造访古镇的缘由。
脚下的青石板路苍浑而厚重,或方形,或条状,似平平仄仄、长长短短的诗句,述说着古镇的悠远历史与岁月变迁。街巷窄而狭,随着青石板路的高低起伏而曲折幽深,令人如入迷宫。不时有另一条路派生出来,或向上通往高坡处,或向下抵达江边,有的则引入人家院内,此路不通了。街两边的木质吊脚楼高低错落、鳞次栉比,斑驳的酱色木板上布满了沧桑的气息。临江而建的吊脚楼由木柱支撑,穿斗而成,玲珑剔透,悬空托起,很有些气宇不凡。楼下堆货,或开铺子,楼上住人。“镇里吊脚楼挤吊脚楼,黑压压的房屋从江边开始,一层层往山上爬,曲曲折折爬满坡。”这是吴冠中文字里的古镇,与其画作一样,形象又传神。这些土家族吊脚楼被誉为“绝壁上的音符”,千百年来,吟唱着一曲古老又动人的歌谣。
龚滩自古就是乌江流域水运贸易、川盐入黔的重要水陆码头。古镇源于蜀汉,建于唐,距今已有约1800年的历史。在漫长的建镇史中,经历过洪灾、火灾、崖体垮塌等灾害,却始终顽强地在近40度的陡坡上繁衍生息。这里的古建筑犹如艺术群雕,既有临江仙居的吊脚楼,也有朴拙厚重的西秦会馆、川主庙、董家祠堂,以及独具特色的冉家院子、半边仓等,均为古建筑史上的珍品。而纤夫文化、码头文化、盐商文化、宗教文化在龚滩的充分交融和深厚积淀,也是这座千年古镇的历史见证,在岁月长河中闪耀着熠熠辉光。
不过,如今的龚滩已非昔日的老龚滩了。2004年,国家批准了彭水水电站项目,老龚滩按计划搬迁至下游1公里处的小银滩重建。虽然古镇已非古镇,但整个复建工程按照平移搬迁的形式进行,很多建筑材料都是将老龚滩的房子和青石板路拆了运送过来的,一砖一瓦均按原来的结构布局,力求原汁原味地恢复古镇原貌。由于彭水水电站蓄水后深达290米,从新龚滩看到的乌江已非昔日奔腾不羁的样子,而是高峡出平湖,一湾碧水从龚滩脚下舒缓流过,“黄水风云起半空,乌江画廊正兴浓。龚滩古镇今犹在,最美确在阿蓬中”。
在古镇的街巷间穿行,耳畔听不到喧嚣的市井之声,眼前也没有拥挤的人流,这里是一片尚未被商业气息污染过的净土,街边的商铺、客栈均是原住民的自家地盘,户主在屋内自顾自地忙碌,有客人了才堆着笑脸出来迎接。走过一间冷饮店,刚好有些口渴,便要了一瓶饮料、一根雪糕,价钱意外便宜。店主是一对老夫妻,他们亲切地笑着说:不为挣钱,只是找点事做。从言谈中得知,儿女们都在外工作,他们不愿去城里生活,选择留在古镇,只是为了孩子们守着这个家。我想,他们也是守着一家人的根。
突然想尝尝龚滩美食,便随意走进一家饭馆。店家推荐了一款绿豆粉,绿豆与糯米的巧妙融合,白中透绿的色泽,软糯爽滑的口感,食之难忘。店铺濒临江边,人坐在穿斗透风的廊下,一边是石板街贯穿悠长的古镇,仿佛穿越三生三世;一边是“轻舟慢,乌江长,一叶飘渡过画廊”的乌江美景,眼眸已有些应接不暇。
龚滩古镇如画,也是一座天然的美术馆。可是,在过去一段漫长的时光里,古镇一直养在深山人未识,直到国画大师吴冠中来乌江写生,无意中邂逅了这座千年古镇,遂一见倾心,创作了以乌江人家、旧街老屋为题材的系列画作,才使得这座滨江古镇惊艳了世界。
在“吴冠中博物馆”那些画作间流连,墨块与线条简单地排列组合,只寥寥数笔,便将古镇的朴素之美与山水风情跃然纸上,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怦然心动、陶醉沉迷。这些老屋似曾相识,是那么熟悉,又那么亲切,这应是所有人灵魂的居所,也是人们内心的皈依。吴冠中赞誉龚滩古镇:“是唐街,是宋城,是爷爷奶奶的家。”其实,这里也是每个人心中的老家,是那份凝聚在血脉里的乡愁。
龚滩古镇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座在江河边仍保存完好的千年古镇。它活在过去,也活在当下,诗情又画意,古朴亦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