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扬踏上里约热内卢的土地时,他习惯性地计算着成本与收益。作为新加坡一家中型贸易公司的创始人,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纯粹为了“旅游”而出行。机票:折合新币两千三百元。酒店:七个晚上四千五百元。机会成本:公司一周运营可能产生的潜在利润……他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些数字。
科帕卡巴纳海滩的阳光灼热刺眼,与新加坡湿热不同,这里的热浪带着大西洋的咸味和南半球的野性。吕文扬穿着熨帖的亚麻衬衫,与周围穿着泳装的人群格格不入。他点了一杯冰镇瓜拉纳饮料,大脑不自主地开始计算:巴西雷亚尔兑换新币的汇率、饮料成本、可能的利润率……
“先生,您看起来像是迷路了。”一个略带葡萄牙口音的英语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话的是个约莫六十岁的巴西老人,花白胡子,穿着简单的棉T恤,手里拿着一把手工制作的木制小鸟。“我是若昂,做这些小玩意儿。您从亚洲来?”
吕文扬点头:“新加坡。”
“啊,花园城市!”若昂眼睛一亮,“我儿子在那里工作过。他说那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像精心编排的交响乐。”
吕文扬礼貌地微笑,目光却被若昂手中的木鸟吸引——那是一只巴西鹦鹉,雕刻粗犷却充满生命力,羽毛的纹路仿佛随木头的天然纹理而生。
“多少钱?”吕文扬的商业本能占了上风。
若昂摇摇头:“今天不卖,只送。但有一个条件——您得告诉我,您为什么来巴西?”
这问题让吕文扬愣住了。为什么?因为医生建议他休养?因为公司度过了最艰难的扩张期?还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过去二十年,他的世界只有数字和合同?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
若昂笑了,把木鸟塞到他手里:“那您应该去亚马孙看看。那里没有‘为什么’,只有‘存在’。”
三天后,吕文扬站在亚马孙雨林边缘。湿热空气几乎凝成实体,各种陌生鸟鸣虫叫交织成他从未听过的交响。他的导游是个年轻的本地姑娘,名叫塔伊丝。
“您看那棵树,”塔伊丝指着一棵高大的巴西坚果树,“它要生长十年才开始结果,能活五百年以上。”
吕文扬仰头看着这棵巨树,心中计算着:十年无收益的投资,五百年生命期,坚果产量与市场价格……然后他停住了。一种陌生的感受涌上心头——不是关于这棵树能创造多少经济价值,而是关于时间本身的概念。在新加坡,他的时间以季度报表为刻度;在这里,时间以百年为单位流淌。
雨林深处,他们乘小船穿行于狭窄的水道。突然,塔伊丝示意安静,指向岸边。一群粉红河豚正在浅水区嬉戏,它们奇异的颜色在斑驳的光影中如同幻觉。
“它们为什么是粉色的?”吕文扬低声问,随即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为什么”。
塔伊丝微笑:“科学家说是因为毛细血管。但我们相信,是因为它们吸收了日落和黎明的颜色。”
那一刻,吕文扬感到心中某种紧绷的东西松开了。他不再计算,只是观看。
行程最后一天傍晚,他独自坐在河岸边。夕阳将水面染成金红,对岸的雨林逐渐沉入深蓝阴影。他拿出若昂送的木鸟,轻轻抚摸它的木质纹理。
手机响了,是新加坡的合作伙伴。公司有个紧急决策需要他做。往常,他会立刻分析数据、权衡利弊。但此刻,他看着河面上跃起的鱼群,轻声说:“给我两小时。”
他没有打开笔记本电脑,没有查看报表。他继续坐着,看天色如何从金红转为深紫,看第一颗星星如何在热带夜空中显现。他想起若昂的话——“那里没有‘为什么’,只有‘存在’。”
回到新加坡两周后,吕文扬的办公室多了件新装饰:那只巴西木鸟。当有客户问起它的价格时,他会笑着摇头:“无价。它让我学会,有些事物不该被计算。”
而在他的日程表上,明年二月已经标记了另一个目的地——肯尼亚。这次,他计划停留三周,并且不打算带笔记本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