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封建社会中挣脱出来仅仅 20 年，苏格兰人民便又面临着新的历史任务——土改。在这 20 年的短暂时间里，苏格兰虽在努力摆脱封建枷锁的束缚，但遗留的土地问题依然严峻。如今，土改的呼声再次响起，这意味着苏格兰要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对土地制度进行深刻的变革。这不仅是对过去封建土地制度的彻底清算，更是为了推动苏格兰社会在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全面发展，让土地真正成为苏格兰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基础，开启苏格兰发展的新征程。

最近，苏格兰地方政府搞得动静有点儿大，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们又要搞土改了。从河山地貌上看，苏格兰是令无数人神往的地方；但从土地所有制上看，苏格兰是我见过地球上最反动的地区。马克思见了也直摇头。

我小时候，人家教我读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金戈铁马少年英雄王，被他写绝。其中最流芳百世的一幕称作 St Crispin's Day Speech（圣克里斯宾日演讲）。用比较专业的语言说，就是阿金考特战役当天的战前动员演讲。军国主义头子亨利五世一身重甲骑在马上，踏着人家法国的地皮，说：

“弟兄们，Bedford， Exeter， Warwick and Talbot， Salisbury and Gloucester，你们这帮龟怂们，要死就死在今天，要是没死，以后等你老了，每年圣克里斯宾日你撩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疤说老子就是当年的今天跟狗日的亨利五世在法国打仗留下的刀疤。

“We few， we happy few， we band of brothers.”（兄弟连就是这儿来的）

“谁今天跟我在这儿流血，就是我亨利一辈子的弟兄；但凡英国还有一个男人，今天没跟我死在这儿，他就是个贱男人。”

嗷嗷叫，冲过去砍瓜切菜将法国人杀得人头滚落马鞍，是为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阿金考特大捷。

Bedford，Exeter 们是谁？Bedford是亨利的亲弟弟，名叫约翰，封Bedford公爵；Exeter名叫汤马斯，封Exeter公爵；Warwick and Talbot， Salisbury and Gloucester 这几位都因为家里累世战功封了公爵侯爵。封爵只是表面现象，与爵位一起来更值钱的是封地。这就是十五世纪欧洲，打下敌国的地盘，就封百里侯的年代，跟今天英国乱封空头支票侯让你过过嘴瘾不一样。

这种制度，马克思称之为“封邦建国”，feudalism，是一种血淋淋的人剥削人的反动制度。具体表现为封建主们在自己的封地上有胡作非为的剥削权力。Feudalism里面这个 feu，差不多就是我们的“佃”的意思，领地一旦被封给领主，土地上种地的农民就成了领主家的佃农，年年交租。一旦建立这种等级，领主与佃农间不光有经济剥削关系，更难堪的是二者间有身份贵贱的从属关系。直到2004年，苏格兰议会才彻底将这种 feudal 关系废除，至少在名义上结束了封建制度在苏格兰高地上漫长的统治。自此，农民见了地主只是单纯的房东与租客关系，再也不用像闰土见迅儿哥一样，羞涩地叫声老爷。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千年封建土地制度留下的后遗症现在要了苏格兰乡村的命。2025年的今天，苏格兰0.025%的人口，手里拥有67%的农村土地，也就是说大概有1300个地主，手里就有国家2/3的土地。这一土地高度集中的指标应该是整个发达国家里之最，比地主猖狂的柬埔寨还过分。

这种现象的根源主要发生在工业革命以后，就是恩格斯说的“羊吃人的圈地运动”的年代，分两步，一曰“圈”、一曰“清”。地主与豪强们先将荒地与无力反抗的小农们的地块圈起来种草养羊，农民失去土地变成农民工，被清场，只好进城进厂打螺丝。如此，蒸汽机驱动的纺织流水线上既有了充足的羊毛，又获得了大量农民工工人。金灿荣老师表示，双赢，也就是说资本家赢两次。

政府也赢，英格兰与苏格兰的羊毛制品曾经长期统治全球数十年。

苏格兰的土地在不同时代会以不同方式最大效率生产价值。古时候，老爷租给佃户种地；工业革命后发现种地不如养羊；工业化完成后，城市人口再次追求乡村猎奇，退草还林开始养鹿，搞农家乐、围猎场，赚钱比养羊快多了；进入21世纪，人们发现，城里活腻歪了的牛马，当年进城农民工的后代们，人人都梦想拥有一个森林河边的“第二家园”。于是，搞什么都不如搞乡村度假地产啊。

乡村地产也不是不能搞，就是苦了当地村里的百姓。

苏格兰北部的海边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儿叫 Applecross，是苏格兰村村通工程最后到达的偏远地区之一。

但凡遗世独立之地，必有美不胜收之景，后来，有人看中了这地儿，在 applecross 搞起了乡村度假地产。

同学们，只要农村宅基地开放自由买卖，本村人永远干不过城里来的人，因为城里人更有钱。最后的结局就像 applecross 一样，不管多美多不食人世烟火的地方，都会被城里人买完，让村里土著失去土地，带着钱出走他乡。Applecross 在20世纪初有800个村民，现在还有250。村里的设施与房子更多了，地价每年都在涨，但村民的房子越来越少，能抗住金钱的压力坚持住在自己的农村房里的每一个applecross村民都是钢铁般的汉子。

最近几年，苏格兰许多农民的后代都觉醒了，他们问：我们的土地都去哪儿了？

结果一查，发现苏格兰第二大地主是 Buccleuch 公爵，他有87816公顷地皮。这个人没办法，他祖上一直跟着国王在外面砍人，曝霜露、斩荆棘，立下赫赫战功。他们家手里的地皮已经有四百年了，很难改变。而苏格兰第一名大地主，竟然是个丹麦人，叫作 Anders Holch Povlsen。这个哥，他爸妈是在丹麦乡下卖衣服起的家，后来成了丹麦首富，万达商场里老有那个 Jack & Jones 就是他们家的。Anders 从小对苏格兰高地独特的地貌情有独钟，刚好乡下又不限购，所以疯狂买入，年纪轻轻就成了苏格兰最大地主。

苏格兰农民的后代们看到这儿都崩溃了，媒体向来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又捅出来苏格兰2/3的地皮都在0.025%的人手里，发现这些人主要以 Buccleuch 公爵和搞乡村地产的资本家为代表。

于是，苏格兰农民的后代问：既然土地私有制终究会被资本买断，有没有一种办法，比如说我们家是农村户口，那么以村为单位，将村里的林地农地住宅用地搞成集体所有制，然后给每户人家按人口分配宅基地？这样不就让我们农民千秋万代，永世不会失去土地，再也不受剥削了吗？

到这儿，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怎么听着，这个主意有点儿耳熟。所以，苏格兰人民需要一种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与宅基地，来保证农民子弟哪怕在绝境中都有退路的最后的公平与体面。

苏格兰人民到21世纪才缓过神来，他们这是要土改啊，晚了100年。这一百年里，私有财产不可侵犯已是主流，在百年前那个风起云涌、打倒帝国主义、革大命的时代，要是乘着东风，改就改了。当今这个朝代，和平与发展才是方针，要打烂了重来，恐怕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海大爷的弹丸小国地产观察，作者：海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