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学文科,这是一段充满挑战与收获的旅程。课堂上,教授们鼓励我们积极思考,从不同角度解读经典著作和社会现象,培养了我们敏锐的思维能力。图书馆里,浩瀚的书籍如同一座座知识的宝藏,我沉浸其中,尽情汲取着人文的养分。与来自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同学交流,让我拓宽了视野,对世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这里,文科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授,更是一种对人类精神和文化的探索与传承。每一次的讨论、每一篇的论文,都让我在文科的海洋中不断成长,收获着智慧与感悟。
一、小镇做题家的学习新体验
最近在学一门叫做research method的课,颇有感触。说来惭愧,本人本科数学系,统计学乃必修课之一,偏偏是唯一一门接近于挂科的课——老师怜悯给了61分;研究生学的算是文理交叉学科吧,高等统计学也是必修课,更关键的是,日常文献阅读也需要使用统计学知识。虽然有如此相关的教育背景,一是年代久远,二是确实当时学得不扎实,这门文科院系的研究方法课,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实用和受益,由此可以作为一个观察美国高等教育的数据点。
我们的老师是系里最年轻的博士,目测不到30岁,但是由于教育和研究背景,在一大票文科教授里面显得异常独特——犀利、准确、思维敏捷,说话直中要害且非常偏好简洁,回避冗余——非常典型的理科生思维方式。体现在她的课程设计上面,也是如此。
第一堂课,她的整个教案和课程设计,从框架大纲,到具体细节要求就已经全部出炉。首先每周自然是有课前阅读,一章或者两章课本内容,但她还设计了一个自助答题小测验,针对阅读内容进行考察。重点是,这个考试并不基于成绩打分,而是基于完成,并且可以多次测试。我猜她一定因为专业领域的关系,熟知实证研究表明,及时的测验相当于巩固大脑记忆的索引功能,明显加强记忆和理解程度(Karpicke & Blunt, 2011)。
对亚洲卷王文化出来的我这样的中国学生而言,目标自然不是完成,而是每次都要第一次就拿满分,虽然跟最终分数毫无关系,就图一个爽嘛。前面几次我都轻松一次满分,越到后面更多nuance的内容,就拿不到满分了。错了的题目,正好跟同学和老师们讨论。
因为课程设计还有一个很有用的环节,是每周都要在课前进行线上讨论,用论坛文字讨论的形式。每个人必须要根据阅读和学习,考试,提出一个问题或者一个评论,并且回答两个别人的问题。
然后课程设置有group presentation,就是几个同学自行组队,每个组要选择一篇主流媒体上的心理学相关文章,并用理论知识来分析其优劣,尤其是它有没有准确地反映专业研究的研究和技术细节,然后再把这个结果做成ppt讲解给全班。
在课程当中,每节课还会有一个案例分析。老师会发真正的研究案例,让大家根据当堂课程所学内容进行分析和解读,同学们可以小组讨论,也可以直接向老师提问求助。
最后的结业考试形式也是自行选择一篇心理学学术论文,应用课内学到的各种理论,对其进行专业评析。更具体的是,这个过程还会模拟学术论文的peer review过程,自己先写一版草稿,然后两个同学给出反馈,老师也给出修改意见,最后再写最终版本。
这个课程的课业负担不小,每周平均要在课外花4小时以上完成作业。但如此丰富又具体的作业设置,真的对掌握核心内容起到了重要作用。我自信在多年以后,我在这门课学到的内容还会对我有所帮助。
二、体验式学习
总结起来就是,我在这里体验到的研究生教育很注重experiential learning。根据心理学研究(Kolb, D. A. 1984),experiential learning是成年人学习最有效的形式。对比当年在国内学习统计学的时候,只看见满黑板老师板书的公式和符号,学习主要靠考试前两周集中复习,考完就忘掉的状况,确实要有效率得多。
目前为止上过的所有课程,全部都有group presentation。背后的理念除了提升团队合作精神以外,应该是一个能讲好内容的学生才更加吃透了学习的内容。这个过程虽然耗用挺多课外时间,有时候合作也挺烦人的,但确实很锻炼人。遇到不同文化下的同学,工作模式和风格大相径庭,也让我理解了不同文化的区别。
有一次我的小组里面有一个别的族裔的小哥,此人作风甚为拖沓,而且明目张胆地偷懒。我一方面为小组任务进度着急,另一方面也看不惯不负责任的行事作风,就跟他杠了起来。这大概还是我平生第一次用英语跟人大声吵架——是真的吵架,对方脏话都冒出来了,搞得非常不愉快。
但最后,为了共同完成任务拿到学分,大家都妥协了,还算结局圆满。这件事让我体会到了,东亚文化里面唯效率至上的风气,确实只是一种文化风格,并且绝不是唯一有效的(甚至在某些情境下未必是最合理的)。
还有就是各个老师在课堂上都很注重互动环节。如果老师的讲授只是单纯的讲解,没有各种课堂活动,就会被打低分,不受学生欢迎。因此即便最传统的教授也得设计小组讨论环节,然后再有选择的分享。比较有趣的课程活动包括老师在所有同学面前当场展示个人咨询案例,或者团体咨询案例。
团体咨询案例里面,同学们可以角色扮演,比如决定自己是16岁的叛逆少年们,因为情绪管理问题,来到这个团体咨询,然后老师扮演团体咨询师,给大家现场展示如何搞定一群问题少年。同学们可以大显神通,即兴扮演各种人设,给老师出难题。
有一次我们扮演的是刚刚经历了丧失的创伤人群。我们小组的一位同学,堪称演技一绝,她直接进入自己扮演的角色,张口开始谈论自己的创伤——男友车祸去世,立刻开始流泪抽泣,情绪十分到位,大概比内娱演员的平均水平还要好一点。我屏息旁观,既震撼于她的沉浸式演技,也深刻体会到沉浸式角色扮演对理解咨询对象内心的强大力量。
我一个理科生,在大多都是文科生的同学当中,也有些有趣的观察。比如第一堂课,老师上来就问同学们有多少人有信心拿A,做一个现场问卷调查。只有17%的人(全班25人),也就是四个左右,其中还包括本人。然后老师说我知道很多同学都会把这门课推到最后才学(因为太难),但是我跟大家保证我们不会在这门课里面涉及很多数学知识。这时候全班同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老师的原话:I saw a big spread of gratitude flashed over the classroom.
每堂课上老师发下来的案例研究,需要动脑筋去理解研究的背景,设计思路,仔细阅读实验数据,然后回答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思维锻炼。可是跟我一个小组的文科同学们,往往自动缴械投降,表示这也太难了,不适合我们。看我很较真的要做出这些问题,她们纷纷表示佩服,但不效仿。美国文科生对数学,甚至只是需要认真动脑筋这件事的恐惧程度,令人啼笑皆非。
三、文理科思维区别
这就是我一个理科背景的学生在多年以后学习一个文科院系提供的统计理论课的亲身感受。这些观察和感受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到底什么是文理科思维的区别?
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中的理科训练,通过有非常确定的对错的问题的刻意训练,训练头脑的准确性,清晰性和逻辑能力。但其实这种能力并不是只有学理工科的人才需要。任何一个想要解决某些问题,实现某种目标,尤其是对外部世界产生一些影响的人,都需要这种能力。我们可以把它叫做硬能力,也可以叫做阳性能量,因为它对应的是确定性,可预期性和可控性。
我们说一个人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良好的头脑,常常默认指的就是这种能力的提高。因为中国人所成长的文化和教育环境,对这种能力推崇备至,我们习惯了硬核能力,效率解决问题,目标指向。在面对其他族裔的文化,或者(软)能力占主导的人的时候,就会非常难受。
与之相应的另一种能力,可以叫做软能力,也可以叫做阴性能量,它对应的正好是,模糊性,混沌和不可控。这两种能力的平衡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但它们的本质是冲突的。它们的匹配,需要在不同的使用场景下灵活调用,而不是只会使用自己擅长和舒适的那一种。硬能力在追求精确、效率、控制、执行已知路径时非常有效,但在探索未知、应对混沌、建立连接、孕育创新的时候,则应该为软能力让道。
举个烂大街的例子,都说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那是因为家是谈感情和人际关系的地方。在这种场合下,适用的是软能力,讲究的是同理心,情感智慧,合理的沟通方式等等。
我们说文理科思维区别,不是因为文理科只需要一种思维方式,而是硬能力和软能力的不同适用范围——硬能力常常匹配了典型的理工科应用场景,而软能力往往匹配了典型的文科应用场景。
理工科背景的人,由于接受的思维训练当中,硬能力占绝对主导,软能力普遍比较欠缺——很多中国教育下面成长起来的人,面对“稀里糊涂”的合作对象的时候,都会有我当时那种无法忍受的感觉;纯文科背景的人,如果没有刻意的训练和学习,又比较容易失掉关键时刻的目标感和效率感。
这二者没有绝对完美的匹配方案,在比较典型的场景当中,可能还有比较匹配的主导能力,但在实际生活当中,更多的是综合使用,交叉使用,至于使用的比例,其最终结果就是个人风格。举个例子,一个心理咨询师在不同场景下,跟不同的来访交谈的时候,需要使用不同的方式,有时候简洁犀利,有时候模糊含蓄。
这两种基本能力的动态平衡,以及调配这种平衡的情景智慧,才是一个人最强的综合能力展现。我从一个接受理工科训练二十年的绝对硬能力主导的人,到开始学习心理咨询,体会并感受自己的短板和局限,再到现在能够理解和慢慢学着去适应完全陌生的思维方式和做事风格,并且主动学习和选择使用这种陌生又让人不适的新方式,这里面的体会和收获,就是最好的注解。
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美国人都从背乘法表和练习百以内的心算开始,中国人都去学点心理咨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王小一和她的朋友们,作者:王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