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在上海弄堂里长大,听惯了外滩钟楼的报时,看惯了陆家嘴玻璃幕墙反射的天光。钢筋水泥堆里待久了,人就像被拧干的毛巾,总盼着能寻个地方浸一浸。上个月,老友说江阴的春樱开得正好,邀我去住几日,我便揣着张高铁票,晃悠悠往长江边去了。这一去,倒让我这上海人心里起了些波澜,想说说江阴给我的几个印象,不算点评,只当是走亲戚回来,跟大伙儿唠唠家常。
头一印象:长江在这里打了个旋儿
到江阴的头一日,老友便带我去了鹅鼻嘴公园。还没到江边,先听见水响,不是黄浦江那种被堤坝管束着的哗啦啦声,而是一股子野劲,像是有万千条鱼在水里扑腾。转过一丛紫叶李,长江突然就横在眼前了——那水色是暗黄的,带着点泥沙的厚重,却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磅礴。上海的江滩多是人工修葺的步道,栏杆擦得锃亮,这儿的江堤却长着半人高的芦苇,风一吹,苇叶沙沙地响,像是在跟江水搭话。
我们沿着江堤走,走到一处凸出去的山嘴,老友说这是鹅鼻嘴,因着山形像鹅头得名。站在观景台上,能看见江水在这里拐了个大弯,往上游望,水天相接处模糊成一片淡青;往下游看,江阴大桥如一道银虹横跨江面,桥上的车流小得像蚂蚁搬家。我忽然想起在上海看黄浦江,两岸是林立的高楼,江面上多是货轮,那是种被城市规划好的秩序感。可江阴的长江不一样,它带着点原始的莽劲,水鸟贴着水面飞,鱼群时不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里仿佛能看见千年的浪涛。
傍晚在江边坐了许久,看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对岸的芦苇丛成了墨色的剪影。有个当地的老汉拎着鱼竿从身边走过,跟我们搭话:“这江啊,每天都不一样,昨儿个还涨了潮,今个儿就退下去了。”他说话时,眼睛望着江水,像是在看自家的老伙计。我忽然明白,江阴人对长江的感情,跟上海人对黄浦江不同,这儿的江不是城市的背景板,而是活着的、能唠嗑的伙伴。
第二印象:石板路上藏着老时光
在江阴城里闲逛,最有意思的是穿巷子。上海的弄堂多是石库门,整齐划一,而江阴的老街巷,像是随意铺陈开来的布匹,宽窄不一,曲里拐弯。那日我误打误撞走进一条叫“青果巷”的老街,脚下的石板路被磨得发亮,缝里长着些青苔,走上去得 careful 些,不然容易打滑。
街边的房子多是两层的木结构,门板是那种老式的排门板,有些铺子还在用。一家卖酱菜的小店,门口摆着几个陶缸,盖着竹篾笠,掀开一角,咸香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店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见我瞅着缸里的乳黄瓜,便用带着吴语口音的普通话问:“要尝尝不?自家腌的。”我买了一小袋,咬一口,脆生生的,酸里带甜,跟上海酱菜的甜腻不一样,是种清清爽爽的咸鲜。
再往前走,看见一座石拱桥,桥栏上刻着模糊的花纹,桥下有条窄窄的河,水面漂着几片落花。河边有妇人在石阶上浣衣,棒槌敲打衣服的声音,和着远处传来的评弹调子,慢悠悠的,像是时间在这里放慢了脚步。我想起在上海,逛老街多是去田子坊、新天地,那儿的老建筑被改造成了咖啡馆、文创店,精致是精致,却少了点烟火气。可江阴的老街不一样,它没想着讨好游客,就是实实在在地住着人,做着小生意,日子过得像巷子里的水流,不紧不慢。
在老街的拐角处,有间小小的书店,门脸儿不起眼,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旧书新读”。推门进去,满屋子都是旧书的味道,混杂着灰尘和纸张老化的气息。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坐在窗边看书,见我进来,只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我在书架间翻找,发现不少上世纪的老杂志,封面印着朴素的插画,内页纸张已经发黄变脆。挑了本1980年的《大众电影》,封面上是刘晓庆,笑得一脸灿烂。付了钱,店主才开口说:“这书跟了你,也算有了新去处。”我忽然觉得,江阴的老时光,就藏在这样的石板路、老房子、旧书店里,不用刻意寻找,它就在那儿,等着人去摸一摸,闻一闻。
第三印象:舌尖上的长江味道
到了江阴,若不尝尝长江边的吃食,就算白来了。老友说,江阴人吃东西,讲究一个“鲜”字,尤其是靠着长江,时令的江鲜最是金贵。头一顿饭,老友就带我去了江边的一家小馆子,说是本地人常去的地方。馆子不大,墙上挂着几张长江的老照片,桌子是原木的,椅子腿还有点晃。
菜上来得很快,头一道是刀鱼馄饨。这馄饨的皮薄得像纸,咬一口,汤汁先涌出来,鲜得人舌头都要掉下来,里头的肉馅混着刀鱼的细肉,一点腥味没有,只有满口的嫩滑。我在上海也吃过不少馄饨,什么虾肉、荠菜的,可这刀鱼馄饨的鲜,是带着江水气息的,清冽又醇厚。老友说,刀鱼是长江的“贵公子”,现在管控严,这馄饨用的是养殖刀鱼,可味道也差不离。
接着上的是马蹄酥,这东西看着普通,就是个圆形的酥饼,上面撒着芝麻。可拿在手里,轻轻一掰,层层叠叠的酥皮就往下掉,咬一口,甜而不腻,带着点芝麻的焦香,中间的糖心还有点温热,熨帖得很。店主说,这马蹄酥是祖传的手艺,每天现做现卖,不少人特意来买了带回家。我想起上海的点心,多是精致的小糕团,像这样朴实却滋味扎实的点心,倒显得格外亲切。
最让我难忘的是那碗河豚汤。以前总听说河豚有毒,心里有点打鼓,可老友拍着胸脯说:“这儿的厨子都是有牌照的,放心吃。”汤端上来,是奶白色的,飘着几片翠绿的秧草。先喝一口汤,那鲜味像是在嘴里炸开,浓得化不开,河豚的肉紧实又细腻,比寻常的鱼肉多了份腴美。老友说,江阴人吃河豚,讲究“拼死吃河豚”,其实现在养殖技术成熟,处理也规范,早就没那么玄乎了,图的就是这口难得的鲜味。
在江阴的几日,顿顿离不开这些带着长江味道的吃食。街头的豆腐脑要浇上虾籽酱油,巷口的生煎包底煎得金黄酥脆,连早餐的豆浆都带着点豆子的原香。我忽然觉得,江阴人的“鲜”,不是靠调料堆出来的,而是懂得顺应时令,从长江里、土地里取来最本真的味道,用最朴素的做法,留住那口自然的鲜甜。
第四印象:这里的日子像春茶一样慢
在江阴待久了,最明显的感受是,这儿的日子过得慢。早上七八点,走在街头,能看见老人家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捧着个搪瓷杯,慢悠悠地喝着茶。路边的早点摊前,买早饭的人也不着急,跟摊主闲聊着家常,等着刚出锅的油条。
有一日,我去君山公园散步。山不高,爬上去也就十几分钟,山顶有座庙,香火不旺,几个老太太在殿前的石凳上坐着,手里拿着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庙旁有棵老樟树,枝繁叶茂,树下摆着几张石桌,有老人在下象棋,围观的人也不喧哗,就静静地看着,偶尔低声说句“这步棋该这么走”。
我在树下坐了会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图案。有个卖麦芽糖的老汉,挑着担子从旁边走过,担子上的铜铃铛叮当地响。忽然想起在上海,公园里多是行色匆匆的晨练者,或是带着孩子赶场子的家长,像这样慢悠悠晒太阳、做针线、下象棋的光景,怕是很难见到。
傍晚时分,去江阴的步行街逛了逛。说是步行街,却没有上海南京路的喧嚣,商场的霓虹灯并不刺眼,街边的小店放着轻柔的音乐。有年轻人推着婴儿车散步,有情侣手牵着手慢慢走,路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夫妻,老爷爷正给老奶奶剥橘子,橘子皮扔在旁边的纸袋里,动作熟稔又温柔。
我忽然明白,江阴的慢,不是懈怠,而是一种懂得享受生活的从容。就像他们喝的春茶,不追求浓烈,只讲究那口淡淡的回甘;就像他们对待长江,不急于征服,而是懂得与之相处的智慧。在这儿,时间好像不是用来追赶的,而是用来慢慢品味的,就像石板路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却走得踏实。
从江阴回来后,上海的高楼依旧林立,地铁里依旧人来人往。可我心里却多了点什么,像是长江边的风,老街巷的光,还有那些慢下来的日子,都悄悄渗进了骨子里。有时候站在黄浦江边,会想起江阴的长江,想起那片带着泥沙的江水,和江边老汉看江时平静的眼神。或许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脾气,上海是热烈的、奋进的,而江阴,是温润的、从容的,它像一本线装的旧书,不用刻意翻阅,却总能在某个时刻,让人想起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关于时光和生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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