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段志飞,编辑:尤蕾
“我不喜欢‘演’某个人,也不认为演员可以‘演’另一个人,简单地将一种表演方式概括为‘体验派’或‘方法派’,把表演划到一个非此即彼的阵营,我持保留态度,或许演员的表演过程是无法解释的。”陈宣宇说,那些下意识的表演,让她觉得放松。有时候拍对白戏,讲着讲着就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偶尔的出神也成了自然反应。
“东北金敏喜”——在最近才结束不久的FIRST青年电影展上,一位女演员被观众安上了新称号。这源于一部同样被称为今年FIRST最“洪常秀”的电影。从这部电影作者的风格,到演员呈现出来的气质,整体上算是相映成趣了。
观众出于观影经验而惯性使用的“东北XXX”“福建XXX”等类比方式,让青年创作者们内心变得微妙。比如既要自我肯定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成立的,但同时又希望超越所谓的被模仿者,让观众看到他们身上更多的可能性。陈宣宇,作为一名非科班出身的职业演员,她坦率地表达了对金敏喜身上独特魅力的喜爱,并且将这种类比当作是观众对自己的认可。
(图/受访者提供)
陈宣宇最早被观众熟知,是因为主演了高鸣导演的电影《回南天》。2020年,这部电影在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首映,并且拿下了全州国际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首奖。影片在国内上映后,更是获得了很好的口碑。此后,她开始与文艺作品结缘,并陆续在各大电影节崭露头角。
2023年是陈宣宇参演的电影集中爆发的一年,《野果之歌》和《一日游》双双入围了平遥国际电影展的“藏龙”单元;《喜欢高兴爱》入围了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单元;《菠萝,凤梨》入围了台北金马影展。2024年,《不可能女孩》入围鹿特丹国际电影节“光明未来”单元,《漂亮朋友》更是在金马影展一举入围了8个奖项。今年7月份,由她主演的《梦的拜访》《米点云山》两部长片,也都入围了FIRST的主竞赛单元。
不知不觉,知道陈宣宇的人,似乎都公认了她是“文艺片圣体”和“电影节宠儿”,也有媒体评价她为“青年导演们最想合作的青年演员之一”。其实一开始,我对“演员会如何看待自己被贴标签”这件事产生好奇。然而在影展期间,经过数次无意间的观察后发现,她本人就像一汪源源不断的清水,任何看法到了她那都被稀释掉了。之后,一个新的问题萦绕着我:她能够一直演文艺片,并且持续地被越来越多的观众喜爱,除了一个又一个的角色塑造,她在现实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图/受访者提供)
对大多数青年电影人来说,似乎没有在流量或者票房上获得一定成功之前,“青年”二字就像是一道安全门,令他们可以不受限制地创作,甚至是可以打破规则的一个代名词。但是对陈宣宇而言,这道安全门并不是目的地。
几年前,陈宣宇在一个采访中说自己“不想火”,她希望能够更自由地创作,因为更高的知名度,也意味着更多的束缚。如今时过境迁,当记者再次问起她时,出乎意料的是,她给的答案依然没变。只不过这一次,她让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以及一个职业的困境。
“我不喜欢‘演’某个人”
第一次见到陈宣宇,是在《梦的拜访》的摄制剧组里。在这之前,我看过她在《回南天》中的表演,饰演的是一位住在城中村的打工女孩杜鹃,她留白式的表演,仿佛让镜头都有了呼吸感。与南方的暧昧和潮湿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出演的,是从北京回到东北老家的一名文艺女青年。
拍摄地就在导演王淞可的老家,吉林市下辖的县城桦甸,而陈宣宇就是吉林市人。由于东北的初春还沉睡在冰雪中,陈宣宇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色羽绒服,除了给人一种“我就在自己家”的从容,还能感受到她已经进入了自己将要饰演的角色李可——去见自己许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李可如(何佳慧饰),两个人既熟悉又陌生,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却要互相袒露各自类似的情感困惑。
(图/受访者提供)
说起当初为什么想饰演这个角色,陈宣宇回忆了与导演之间奇妙的缘分,比如他们都在长春上过大学,也都有一个当年叫作“务虚放映”的电影放映活动微信群。时隔多年之后,当她偶然在群里看到电影筹备组讯的时候,便联系了王淞可。两人相约见面,聊了很多少年时代共同的记忆,还有对许多事情的看法,唯独没有聊电影。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一拍即合。聊得来,在她看来几乎是判断要不要合作的最重要因素。
后来整个合作拍摄中,导演想要演员尽量呈现出真实的状态,这是陈宣宇喜欢且擅长的表演方式,她应对起来并不费力。“我不喜欢‘演’某个人,也不认为演员可以‘演’另一个人,简单地将一种表演方式概括为‘体验派’或‘方法派’,把表演划到一个非此即彼的阵营,我持保留态度,或许演员的表演过程是无法解释的。”陈宣宇说,那些下意识的表演,让她觉得放松,有时候拍对白戏,讲着讲着就忘记了自己是在演戏,偶尔的出神也成了自然反应。
当电影在拍摄的现场真实上演的时候,现实与虚构之间,仿佛产生了一个奇妙的连接。
在一次拍摄完逛延边公园的戏份、返回市区的公路上,导演临时决定加一个驾车返回的镜头,于是让两位女演员都坐上了主副驾驶位置。那时候正是傍晚时分,落日把天边映成了好看的粉红色,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车就这样一直往前开着。陈宣宇形容记忆里的那个画面,“忘了是在拍戏,好像我们就是要一起回家,时间可以一直这样流淌下去。”
对于表演,陈宣宇有自己的理解。她说自己不擅长用语言表达自己,而且认为“语言往往会被误解”,但是她依然有强烈的表达欲,所以她把对他人、对社会、对世界的理解,融入到了表演,融入了那些微妙的反应当中。通过诠释的不同的角色,她仿佛也在不断地更新着看待世界的方式。
(图/受访者提供)
“我的情绪并非看上去那么‘稳定’”
文艺电影,对人物情绪的处理,通常都较为隐晦,这并非创作者们有意为之,而是因为现实中人性的幽微本就没有止境,要想通过影像抵达观众的内心,演员的表演和台词,都必须是高度凝结的真实,如此才能在大银幕上具有说服力。
为了追求这种接近生活的真实,陈宣宇也时常审视自己的生活。她大学念的是吉林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因为一次偶然地被拉去校园话剧舞台做了演员,喜欢上了表演,再加上自己平时也喜欢看电影,于是萌生了想当电影演员的想法。毕业后,她来到北京,通过了演员招募,顺利出演了自己的第一部影视作品,算是入了行。
当陈宣宇回忆起这些被自己称为“决定命运走向”的时刻,我从她的语言中并没有听出太多的感慨。或许是因为这样的故事被她讲过不止一遍,但那种经过淘洗、沉淀之后的宿命感,依然能从她的讲述中旁溢出来。她的过于从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人想起她在《梦的拜访》里说台词的神态和语气。
“我好像不允许自己有特别大的情绪波澜”,陈宣宇说,即使在不演戏的时候,她也觉得要“节制”地表露情绪,为了能够在角色中去释放,“‘稳定’只是这种控制结果的表象,我的情绪并非看上去那么稳定”。
(图/受访者提供)
在FIRST影展期间,陈宣宇穿着很休闲的衣服,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很松弛。她轻声地同人打招呼,有时候也哈哈大笑。不过,大多数交际的场合,她都想逃回酒店里休息。在电影的映后环节上,她也总能把严肃的气氛用轻松的语调化解掉。不太在公共场合流露自己的情绪,好像对她来说是一种妥帖的、自我保护的方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爱社交、喜欢隐身的演员陈宣宇,私下里还自己悄悄开了一个叫作“逃出电影”的播客节目,与导演耿军、演员胡伶等一帮被她称为搞电影儿的朋友们聊天。比起表达自我,她说自己更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喜欢在对话中发现自己、探索未知,而如果也能让对方有同样的收获,那她会更开心。
风浪使人踏实,平静令人不安
“从入行一路走到现在,自己多少是幸运的。”在陈宣宇看来,无论是当初参演的校园话剧,还是后来去北京进的第一个电影剧组,但凡只要在这些过程中遇到些困难,她都可能知难而退,“因为毕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而且我还有其他退路。如果不当演员,我现在可能在过一种相对安稳的生活。”
陈宣宇所谓的安稳人生,在她出演过的很多电影里,每一种都让她羡慕,用她的话说,那是一种稳稳扎下来、不跳进跳出的生活。然而,作为演员,她需要义无反顾地跳进去,又在跳出来时,承受迷茫带给她的生活的断裂感,当演员更像是命运在和她玩的一场心理游戏。
在北京生活了八年,陈宣宇称自己“也是一个北漂打工人”,但随着对于演员这个职业的确定,她觉得自己不是非要留在北京待命。她也曾向往一种隐居生活,认为摆脱喧嚣的外部环境才能更好地寻求内心的平和,“这是我能为角色做的一点好事,也是我能为自己做的一点好事”。
(图/受访者提供)
如今,在整个影视行业都在被唱衰的当下,陈宣宇也坦言,自从进入演员这个身份起,她就没有哪一刻是绝对安心的,所谓的影视的春天她也没有体会过,“做演员就像是一场未知的航行,似乎没有停泊的那一天。所以在这个过程中,风浪反而使人踏实,它告诉我自己拥有抵御它们的能力,倒是平静的漂流令人不安,但是演员不能决定风浪何时来临”。
在电影《梦的拜访》里,陈宣宇扮演的李可,在继续去北京和留在老家工作之间徘徊不定。关于去与留的选择,电影到最后也没有给出结果,只是让李可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观众的视线里,就像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位朋友,谁也不知道一声“再见”之后,再见是什么时候。对于自己饰演的角色,虽然是虚构的,但在陈宣宇看来,她们确确实实是在过去的某个时空中存在过了。“每一次从银幕上看到自己,都是一两年后了”,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恍惚,好像看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当然,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那就是喜欢“演戏”。表演为她构建了一个真空的世界,“至少在跳进去的时候,我是自由的”,她说,即便不火和不安注定是保持这份自由感的代价,也要让自己一直演下去。
(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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