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志》
世人常道珠峰之高,殊不知在喀喇昆仑腹地,另有一峰,其险峻处更甚。每至晴日,远眺可见一金字塔状雪峰刺破苍穹,这便是乔戈里峰了。山脚下牧羊人裹着牦牛皮袄,仰头望那终年不化的雪冠,总要吐一口白雾,叹一声\"喀喇昆仑的魔鬼\"。
这\"魔鬼\"确有几分凶相。八千六百一十一米的身量,四面皆是刀削斧劈般的绝壁。北坡音苏盖提冰川蜿蜒如巨蟒,四十二里冰舌舔舐着山谷,偏又极不安分,时常崩落些冰塔雪块,砸得谷底轰然作响。地质学家说此处岩层褶皱如老妇额上皱纹,地震频仍,倒像是大地在咳嗽。
登山者最怕遇上\"乔戈里峰的脾气\"。零下五十度的朔风能割裂帆布,百米风速卷起的雪沫子,转眼就把人裹成雪俑。1902年那些英国绅士们带着黄铜仪器来量山,却被暴风雪赶下了山脊。五十二年后意大利人虽插旗峰顶,却留了个同伴在冰裂缝里——那冰裂缝张着嘴,倒像在嘲笑人类的狂妄。
中国登山队与这山峰的恩怨,说来话长。1982年那回,队员们刚攀至七千米,忽见天边涌来黑云,队长老马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下撤途中回头望,雪崩正吞噬着他们方才的营地。待到2004年西藏队终登顶时,队员们在峰顶展开的国旗,在疾风中猎猎作响,竟像是山峰沉重的叹息。
如今这\"杀人峰\"脚下倒热闹起来。波兰人新辟的路线如蜈蚣爬过岩壁,GPS设备取代了当年的罗盘。只是雪豹渐渐少了踪迹,冰川也一年瘦似一年。牧民们说,夜里常听见冰裂的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山在哭泣。
这让我想起山脚下那些雪莲,偏要在冻土里挣出花来。人类何尝不是如此?明知山有噬人之险,偏要以血肉之躯丈量它的高度;见冰川消融,又忙着立碑保护。这种近乎愚蠢的执着,倒显出几分悲壮的美来。
愿这雪峰永远矗立,既作自然的丰碑,也作人类的明镜——照见我们的渺小,也映出我们的不屈。当最后一朵雪莲凋谢时,但愿它落在登山者的日记本上,成为永恒的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