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对《寄生草》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句的喜爱,是他性格与思想发展中的一个关键节点。这句唱词之所以能深深触动他,是因为它在多个层面上与宝玉的内心世界产生了强烈共鸣。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结合事件的前因后果来综合分析:
这件事发生在宝钗的生日宴上(第二十二回)。宝钗为助兴,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并向宝玉推荐了其中的《寄生草》曲词。词中鲁智深因醉酒闹事,无法在五台山安身,最终不得不离开的境遇,以及“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表达的洒脱、悲凉与决绝,瞬间击中了宝玉。
此时的宝玉,正处在一个人生困境中:
人际关系的夹缝:他刚刚在湘云和黛玉之间调和失败,两边不讨好,深感“我只是赤心待人,反倒不是”,第一次体会到真诚反而会带来烦恼。
“爱博而心劳”的疲惫:他希望所有姐妹的眼泪都只为他一人而流,但现实是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意志和情感,他无法周全所有人。这种对情感的极度执着,在此刻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因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句词,为他提供了一种极具吸引力的精神出路——如果能像鲁智深那样,斩断一切尘缘,不就再也没有这些烦恼了吗?
这句词之所以能成为宝玉的“精神导火索”,源于它精准地呼应了宝玉思想中几个核心的层面:
1、 对世俗羁绊的天然叛逆
宝玉自幼厌恶“仕途经济”等社会规则,视其为牢笼。“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代表的脱离一切社会关系和责任的状态,正是对他这种叛逆思想的极致表达。这是一种从所有“俗务”中彻底解放的终极幻想。
2、“情不情”的哲学困境
宝玉是“情不情”的,他对世间一切(包括人、物)都怀有深情。但这份广博的爱也让他背负了巨大的情感重负。当这份情感到处碰壁时,他自然会被一种 “无情”或“绝情”的境界所吸引。这句词为他描绘了一个没有牵挂、没有失落、没有烦恼的“无情”彼岸,对他构成了强烈的诱惑。
3、潜藏的佛道思想因子
“赤条条”象征着人本来的空无状态,“来去无牵挂”则暗合了佛教“放下执着、方能自在”的教义。宝玉的“慧根”使他对此类思想有天生的亲近感。这句词像一记钟声,敲响了他潜意识中早已埋下的出世思想的种子。
4、悲剧意识的初步觉醒
在繁华热闹的生日宴上,宝玉却被一曲苍凉的《寄生草》打动,这预示了他对人生盛极必衰、聚散无常的悲剧性早已有了朦胧的预感。这句词是他悲剧意识的第一次清晰而强烈的爆发。
宝玉对此句的喜爱并非终点,而是一个思想激变的开端。
提笔立偈:他激动之下,提笔写下“你证我证,心证意证…”一偈,自觉已然“悟道”。
黛玉的“当头棒喝”:然而,他的“悟”是肤浅和情绪化的。黛玉和宝钗前来诘问,只用两个简单的机锋(“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便问得他哑口无言,方才的狂傲与自信瞬间崩塌。
回到原点: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真正做到“无牵挂”,对姐妹、对黛玉的情感和牵挂是他无法割舍的本能。于是,这次“悟道”以失败告终,他“转身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玩话罢了。’”
总而言之,宝玉喜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句,是因为在他首次深刻体验到“情”的烦恼与负累时,这句词为他指明了一个看似潇洒、彻底的解脱之道。这既是他对现实困境的一次精神逃亡,也是其固有的叛逆思想与潜藏的悲剧意识的一次集中爆发。
然而,曹雪芹的深刻之处在于,他立刻通过黛玉告诉我们,也告诉宝玉:对于一个深情入骨的人来说,这种“绝情”的解脱是虚假的、不可能的。这次事件,是宝玉在“情的执着”与“空的诱惑”之间漫长挣扎的第一次预演,为他最终“悬崖撒手”的结局,埋下了最早、也是最关键的一个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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