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月到10月，从住处步行到办公地，明明只要十来分钟，但不得不撑一把伞，还是酷热难当汗流浃背。2019年来到海南挂职一整年，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师袁琳，对这个中国唯一热带海岛的阳光直射有了直观感受。他的研究涉及城乡生态与规划设计，强调运用自然生态要素提升居民福祉，包括缓解热岛效应和调节微气候，改善人们的热舒适度。这个课题被他记在心里。

来到海南工作一段时间后，林光明也有许多与袁琳类似的感受。2020年底，他应邀担任洋浦经济开发区管委会首席规划师，此前先后在新加坡国家发展部宜居城市中心和M&Y新加坡城市发展顾问中心任职。他意识到，改善海南的气候环境，是一项必要而紧迫的基础性工作。

海南大部分地区年日照时数超过2000小时。“如果说在其他城市，清凉是锦上添花，那么在海南，清凉就是一件必需品。”2023年9月，林光明撰写了，系统介绍新加坡的经验，创新性提出“清凉城市”的概念和深入分析了海南做这件事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并列举了具体案例、策略和设想。这些建言获得海南省的高度重视。2024年初起，海南省推进相应的技术准备，已回到清华大学任教的袁琳，也作为专家被请来做交流，提供更多专业视角下的国际案例。他还带来自己的学生，将海南作为课题研究对象。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开展。2024年7月，《海南省“清凉城市”建设工作方案》印发。2025年5月，海南全省“清凉城市”建设相关工作，随之的是《海南省清凉城市规划技术导则（试行）》，具体提出了24项具体措施与74个实用工具。

根据这份导则，“清凉城市”是基于气候适应性理念构建的城市可持续降温系统，通过生态调控与工程技术手段的综合运用，科学干预城市热环境形成机制，系统性降低城市热岛强度、改善微气候环境，实现城市热环境优化与人体热舒适度提升的双重目标。

“降温”与联合国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均直接相关。“清凉城市”在气候减缓和适应方面具有深远意义。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报告，每一代人的世界都更为“温暖”。若不做改变，急剧上升的气候风险将更多由年轻世代承担。“降温”不只是舒适问题，更是减少极端暴露、保障代际公平的重要适应行动。

中国近年来极端高温天气增加，居民制冷依赖空调，以当前的能源结构而言，意味着碳排增长和调峰压力增大。如2025年7月，华东电网负荷达4.22亿千瓦，空调负荷占比极高，达到37%。由此，“清凉城市”建设无疑也是缓解能源系统压力、促进低碳发展的关键路径。“给城市‘降温’不仅能帮助平抑电网高峰，更是减缓碳排放、提升能源弹性的战略选择。”能源基金会低碳城市项目主管王悦说。

更为现实和关键的是，”清凉城市”并非一项对应高额财政投入的工作。各方考虑的是如何精明施策，真正令生态效益转化为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因国土空间规划层面，山林、水体等大型生态冷源已得到保护，风廊的空间格局基本确定，“清凉城市”方案发布一年间，海南省更多是在街区详细规划层面推进，将理念融入正在进行的新建项目或城市更新项目。也即引导相关主体，围绕户外的热舒适度进行设计、建设和运营，并研判如何提供相应政策支持。

下一个夏天很快就会到来。还有诸多机制亟待探索并落实，并在实践中检验。比如，如何以政策手段更好地鼓励房产开发商、商业运营者营建城市微气候，以此提高租金或带动客流；如何令户外纳凉点、风雨连廊等连接成完整的步行网络，让更多人愿意出门活动；又如何让公众意识到，与其开空调不如享受户外清凉空间，降低空调负荷对电网的冲击，也令城市公共空间的活力得以持续。

林光明、袁琳等专家均强调“久久为功”。当下海南“清凉城市”建设的进度与经验，正可供更多正在推进气候减缓和适应工作、需因地制宜施策的城市参考。

一、空间层面的降温：整体与局部

海南岛地处南海热带北缘，主体位于北纬18度-20度之间，属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常年高温高湿，4月-10月均属夏季。而较低的纬度能避免夏季副热带高压的热穹顶效应，海岛的海陆风效应也使夜晚更为清凉。海南推进“清凉城市”，正需用好这些禀赋。

海南地形图

不能仅把降温作为私人的事

首先，需直面此前城镇化阶段对海岛生态基底考虑不足形成的欠账。海南当地传统民居，就是根据适应热带生活的需求进行设计和布局的，如能够遮阴的骑楼、形成温差环流的冷巷等。而三十多年快速城镇化过程中，从规划设计的手法，到建设所用的材料，再到管理维护的过程，都几乎并未结合海岛生态特色考虑，而是与大陆其他城市基本一致。“城市热适应方面落下很多工作。随着城市越来越大，热岛效应也越发明显。”袁琳指出。

在迅速而大规模的开发建设之下，城市的阴凉空间消减，人们对户外活动也变得消极。早在2006年，《海南日报》的中就引述了海口一位陈老先生的感受。他提到，长堤路河岸边原有近百棵细叶榕，自己和家里人常去乘凉，但后来这些树被砍掉，虽然景观看起来漂亮整齐，但越来越晒，自己也就很少去了。

海口，长堤路。

某种程度上，这形成恶性循环：人们感到外面又晒又热，习惯于依赖空调；而开空调制冷，是对室内外的空气热量做交换，令室外空气更热；这使得大家更想在室内和车里吹空调，而不是趁傍晚或一早尽可能去户外活动。从个体来说，空调过度使用，可能诱发身体不适；从环境而言，以当下能源结构，意味着大量碳排。在城市层面，公共空间这大半年内使用效率低，街区商业活力也无从提振。

“清凉城市主要解决的是室外的热舒适度。”林光明强调。人们普遍将降温当作一件私人的事，更为关注建筑内部的能源利用方式。而海南所做的“清凉城市”，正要改变这一认识。也即，要通过科学的规划设计，尤其是提供遮阴和通风廊道，改善户外热舒适度，让大家更愿意从家里和车里出来活动，以此提高户外空间的使用效率和强度，特别是商业空间、社区空间，以及交通站点的户外空间。

“只有看到街上的人气，大家才有投资的信心，才有做生意的信心。”林光明认为，以“清凉城市”去激发地面层的活力，对海南发展旅游业、吸引人才和企业，都有极大好处。进而可提高城市居民对城市的归属感，提高游客对城市的口碑评价。

实现室外热舒适度，首先须做好国土空间规划的顶层设计，支撑城市区域的冷热交换。海南岛中央有4269平方公里的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是地势最高的地方，南渡江、万泉河等河流均发源于此。城镇带中的大量林地和水系，都是城市的冷源，可对冲其中热源。“把海陆风廊空出来，就有比较好的自然环境，可以给市区降温。”袁琳介绍，市区开车十几分钟可达的林地，常年会比市区低2-3℃，其降温效应已很明显，更是人们的郊野活动空间。远一些的国家公园或山地，常年温度比市区低5℃。

作为国际旅游岛，海南也在挖掘自然资源的清凉价值，将其转化为经济和社会效益。比如，在海南省推出的四大中，将“上山”作为旅游产品的内容，列在“下海”、“入馆”、“悦文”之前，给游客提供沉浸式避暑体验。

2025年4月，海南野生动物园。王昀 图

冷源必须尽量预备做足。“清凉城市”试点过程中，在国土空间层面，根据，针对大型自然冷源进行系统保护。比如南渡江河口段的，通过修复现状驳岸、湿地，构建与城市相连的生态连廊，保护城市大型自然冷源，以及河口右岸水系、绿地等滨江开敞空间，形成沿南渡江海口段的城市通风廊道。

“大的气候条件如果没有做好，虽然在局部做纳凉点也会有效果，但效果可能不显著，代价也比较高。”林光明提到，新加坡的“Cooling Singapore”之所以能实现很好的降温效果，前提是整个城市冷源较多，不仅水系发达，还有大量植被覆盖的绿色公共空间。

面向降温推进城市设计

而在城市的具体节点，则需进行更周详的城市设计。城镇化建设已然成形，可改造的空间有限，要在存量基础上，结合现代城市的衣食住行方式，考虑通风、遮阴等被动式降温技术如何应用。比如，在建筑密集的区域，需要设置较好的遮阴系统，包括建筑设施和树木等；而建筑物之间的热辐射也会令室内外温度升高，需要考虑运用高反射率的冷屋顶涂料。

“夏天车子停在暴晒环境，和停在地下车库相比，前者会高10℃。”林光明引述了一项研究，在热带气候地区，其他条件相同，相比户外没有遮阴的地方，遮阴的地方会低4-7℃。绝对温度越高，相应温差越大。

袁琳也曾做过街区尺度的研究，发现在具有大型停车场、公共厂房和大型菜市场等设施的地段，其周边的社区也比较热。这是由于土地裸露且反射阳光导致。“这取决于林荫系统、土地植被的情况，以及建筑材料的热辐射状况。”袁琳指出，结合绿色空间的营造，去针对性进行改善，会有很好的降温效果。

2025年9月，上海，学童走在上学路上。 王昀 图

舒适度最终落在人的体验上。改善城市的热舒适度，先要识别潜在空间使用者的感受。袁琳正在围绕海南的清凉城市做适应性策略研究，关注城市的生活圈是否具有纳凉环境。比如，中小学生是最主要的步行群体之一。而调研发现，早上上学和傍晚放学的时间段中，步行或骑行上学的路径存在明显的热暴露。同时，家长普遍开车送孩子上学，也导致交通不畅。“如果清凉城市要让人有获得感，有很多工作可做。”袁琳举例说道，校门前需设置纳凉点，让接送孩子的家长可在此停留，免于暴晒。他希望把前期研究做得深入扎实，为未来具体操作提供更好的建议。

海南相应工作也逐步推进。比如，交通枢纽方面，三亚动车站外正在建起可遮阳挡雨的风雨连廊，海口动车站设置了两侧地下通道，旅客可实现无缝换乘，不必在马路上经受暴晒。又如，海南将口袋公园建设列为2025年10项省级民生实事项目之一，截至7月启动49个口袋公园项目建设，涉及16个市县。这既能提供纳凉去处，也可调节微气候。

海南岛的热带生态特色优越，植物容易生长。“要向自然回归，把城市作为自然的配套基础设施。不是让城市支配自然，而是要让自然支配城市。”林光明期待，海南的生态基底能回归到城市化之前的状态。他打了个比方：“城镇化过程对人居环境的影响，就像把一件衣服从头剪开。好的规划设计师可以把它再缝合回去，只是其中有一些线头。”

林光明不希望留下明显的撕裂痕迹。他在儋州洋浦搭建“第四代城市”的框架，希望让自然要素在调节微气候之外，发挥更大作用。“现代都市人都在钢筋水泥的小盒子里。如果就近有自然空间，不仅可以解决环境方面的需求，还可解决社会方面的需求。让人释放心理压力，亲近自然。海南就不仅是旅游岛，还可以成为健康岛。”

降温策略需要因地制宜

在城市系统具体应用时，还要考虑诸多限制条件。比如，植被的抗风和遮阴是一对矛盾——依靠道路绿化改善微气候，就要选出兼具遮阴效果和抗风性的树种，还要创造能让根系扎深的条件。

受超强台风“摩羯”冲击，海口行道树连根拔起。图片来自网络

2024年9月，海南岛受到超强台风“摩羯”冲击，根系浅的榕树连根拔起，路面也遭到严重破坏。而椰子树甚至能抵抗17级台风，但几乎没有遮阴效果。相比之下，赤道附近的新加坡，除位于典型的台风生成区之外，很少受到台风直接侵袭，只要能在当地生长茂盛的植物，都可用于构建遮阴系统。

海南林业部门也正在探讨这些问题。不能以抗17级台风为标准要求所有城市植被，总要寻求抗风和遮阴的平衡。对此，林光明建议，把遮阴效果好的植被放在非风口；如果在风力较强的迎风面做遮阴，则需采用构筑物，不要用太多植被，也不鼓励做太多垂直绿化或屋顶绿化。另外，根系较浅淡遮阴效果好的树种，可放在公园等尺度更大的生态空间，不去用作行道树。这些地方在台风天人迹罕至，即使树木倒伏也不会造成太多影响。

选择既能抗风又能遮阴兼顾的树种，并非无法实现。令林光明印象深刻的是，三亚在海边种的大叶檀和小叶檀，2024年扛住了12级风。小叶檀一旦长成，配以适当的修剪，就会形成不错的遮阴效果。林光明认为，只要城市下定决心去做，就会有更多机构和研究团队加入，最后一定可以找到适应当地气候的树种。

当地的榕树和雨树都有很好的遮阴效果。袁琳2025年3月在三亚调查时发现，鹿回头风景区附近有生长多年的榕树，遮阴效果非常好，又因老树根系扎得好，即便面对“摩羯”也能抗住。如何有效地培育林荫树种，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不能简单照搬其他地方的方案。林光明指出，每个地方受台风影响的状态不同，一定要在经历相应事件、研判具体情况之后，找到因地制宜的办法。考虑到财政约束，相比大量引进树种，更要本着节约的原则，去涵养在地的生态条件。

近年来，中国其他城市夏天也面临热浪冲击，这让清凉城市的命题有了更大意义。对于如何运用树荫，林光明以上海、杭州等地进行分析。他提到，长江三角洲的夏天有三四个月，最为难耐的时段可能将近二十天。夏季室外温度在37℃-40℃，从家里出来到地铁站，要走50-100米，如果每隔二三十米有树荫，人们就能克服心理障碍走过去。社区配套方便，也可以吸引人们更多出门。

“‘清凉城市’的工具系统，在不同城市都具备。比如大的通风廊道、山海关系，以及大的天然冷源。”袁琳提到，海岛会自然产生海洋风，海南更为关注郊野冷源，没有特别强调风廊。相比之下，南京、重庆等地比较闷热，需更多考虑结合城市的地形地貌创造风廊；而西安、郑州等北方城市面临干热，需搭建喷雾或水冷等设施。

二、久久为功：动力与机制设计

“清凉城市”的推进需要资金流支撑，要让各方有动力投入。政府部门主导的公共项目，目前更多是在新建建筑、城市更新中植入清凉原则。这类小切口的项目，在清凉方面的建设和维护的花费都不高，是以社会效益为核心的。

鼓励私人部门做清凉城市，就要考虑到，企业关注项目回报。如果暂时看不到经济效益或无法评估，企业会认为清凉城市并非必需品，只是锦上添花，不愿予以投入。因此，就目前阶段，让已有的“清凉城市”项目发挥示范和带动作用，是一个重要目标。

“新加坡的人气非常旺。凡是不考虑清凉城市理念的商业空间、社区空间或交通站点等，都是不成功或口碑不好的。”林光明介绍，新加坡“Cooling Singapore”的工作启动更早，已出现很多成功案例，感到这能让商铺租金大大提高，开发商就会在商业项目中有意识增加清凉节点。“清凉”溢价明显，正意味着这件事得到认可，有市场主体买单。

另外，城市降温的经济价值，还体现在直接转化的空调能耗节省上。有研究者估算，新加坡通过绿化、遮阳、材料改良等城市降温措施，仅在公共住宅（组屋），每年可节省超过4700 万新元的能源费用。

林光明也期待海南“清凉城市”有这样的成效。对企业而言，需要通过植入清凉城市原则，增加项目的吸引力，实现更好的溢价。这正是当下需要突破的难点。

由公共项目打样，带动更多主体

融入“清凉城市”原则的公共项目，也是一种。林光明提到，在洋浦做安置房社区时，对新建建筑中如何考虑清凉节点，来自新加坡的设计团队曾探讨很多手法。比如，对大的社区来说，可通过连廊把建筑串起来，从每栋建筑都能直接到停车楼，人在其中不必经受暴晒。这相当于在建筑之间架桥，结构比较安全。而如果在商业区、沿街路面新建风雨连廊，需要更多考虑材料和结构的安全性。林光明主持完成了海南比勒菲尔德应用科学大学校园设计，项目启动时，就以打造“清凉校园”为目标之一。2025年校园落成后，获得学生、老师、家长和其他访客的高度肯定。

中国境内首所国外高校独立办学机构海南比勒费尔德应用科学大学，2025年9月正式招生。其永久校址的设计中融入了清凉城市理念。比如，应用通风墙孔和铝格栅的屋顶。图片来自海南日报全媒体 吴心怡

儋州环湾新区邻里中心，是环湾新区首批落成的标志性项目，设计中融入了清凉城市的理念。目前正有序开展招商。

目前，包括商业区的连廊、交通枢纽的设施等，这些公共项目也都被寄予期待。“如果海口站的站前广场有了清凉设施，未来人气聚集又激活周边商业，那么包括酒店入驻率、商铺租金，都会不一样。一旦经济社会效应体现出来，企业就会有意愿参与。”林光明提到。

也有商业综合体希望以此拉动人气，以“清凉城市”的原则主动投入做空间改造。比如，海口一处商场，商业设施围合成一片露天广场。商场加上了遮阴避雨的连廊，令楼上商铺之间的动线更为丰富，也令露天广场能够更加荫凉，有利于人们停留。不过，复杂的连廊有时会遮住视线，楼上商铺的招牌可能被阻隔。

友谊·国贸城中央广场的连廊。图片来自网络

“清凉城市”在海南是新生概念，各方还要在实践中探索和完善。林光明提到，新加坡早期有些项目尝试并不成功，门前仍然很晒，人们走过去不会停留。而新建项目考虑了户外纳凉点，人们停留时间也更长。而人一旦多起来，停留时间长，就会带动消费。两种商业设施的反差非常明显。

“清凉城市”也不能取代其本体的商业功能。对商业项目来说，清凉不是为了好看，或仅是改善热舒适度，而是要以此增加人气。林光明还曾反过来向一些商业体建议，不要本末倒置。“如果一开始定位失误，或本身已经过剩，那么再做清凉也没有用。”

由此，林光明对海南“清凉城市”的设想，是先从有需求的、人气比较旺的地方开始，吸引更多来消费和游憩的人。结合海南国际旅游岛的属性，他特别提出，相关方面可利用这一机会，在城市植入新的旅游吸引物。比如，不仅可建设风雨连廊，也可把水系引入广场空间，做成水幕，一方面让温度降下来，一方面让这里成为新的人气打卡点。

“每个人都需要清凉，社会效应非常明显。”林光明8月参加了海口日月光广场项目清凉方案改造的讨论。众多网友在其文后留言，讨论十分热烈，令他为“清凉城市”的广泛社会基础而感慨。这也可供后来者评估跟进，相应效果还要在时间中检验。“如果能带动更多人流进入商业体，那么后期企业接手，就会开发新的清凉的项目。”。

如果企业对此有兴趣，希望进一步获知做清凉城市的投入产出比，比如运用怎样的材料和结构，得到多大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那么能否获得有助于自身评估的量化数据？林光明说到，海南“清凉城市”是新生事物，而新加坡在中，提供了一系列早先的相关研究，比如人们对缓解热岛效应、对改善热舒适度效果的等，其成果也可供参考。

海南本地的同类工作，也正在推进之中。林光明提到，这需要很多专业技术团队的参与。比如，假定其他变量不变，在一个商业区中，要计算连廊搭建前后，人流量和商业租金的变化。又如，台风对风雨连廊结构会有影响，需做到怎样的防台级别，才能保证成本可控技术可行，同时实现所需的防台效果。这一系列技术问题，海南相关方面正在和诸多专业机构、研究机构乃至社会组织等进行探讨解决。

借助技术进步，调整政策供给，撬动清凉动力

2025年5月，海南省人民政府印发，明确推进“清凉城市”建设，对原有建筑加装连廊、电梯等配套设施，允许增设的地上停车库、配电房“下改上”等不计入容积率。

这类政策在上海、广州等城市也有实行，只是更多回应老龄化等需求，并未以“清凉城市”名目推进。海南则希望以政策措施的供给，鼓励建设运营方等参与到为城市空间降温的工作之中。未来可能有更多政策出台。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无论商业空间还是居住区，如果将建筑底层作为通风的架空层，或是在楼与楼之间建风雨连廊，那么架空层和风雨连廊也会被计入总建筑面积。对开发商来说，要为这些结构投入成本，相应公共空间又无法出售，还要计入容积率，也就没动力去这样操作。当下对此不做计容，也不算入总建筑面积，项目又可能因清凉获得额外溢价，开发商的动力自然就有了。

政策供给方面，可以考虑走得更远。林光明指出，为鼓励开发商做面向清凉的工作——比如把高楼中间某几层架空，可改善区域风环境，新加坡政府会提供包括容积率在内的补贴。中国目前地方财政普遍吃紧，可在政策方面多做考虑，撬动参与者的动力。比如，如果开发商能按一定标准加盖遮阴设施，相应空间可不做计容也不算入总建筑面积，还补贴几个百分点的容积率。

得益于技术的演进，过往政策中的硬性指标约束，也有了可进一步调整的空间。比如，绿地率有法定标准，对应不同项目类型，最低限度是25%-35%。随着环境信息技术发展，对于新开发的建筑对周遭微气候的影响，可进行更全面评估。比如，开发商占用绿地进行建设，又采用垂直绿化等方法来补偿，能否让微气候达到绿地被占前的状态，可得到测算结果。

政策供给需要充分的技术支撑。袁琳的团队采用各种气候模拟的软件，放入不同设计方案，模拟对城市微气候的影响。可以看到，有的方案会导致更强的热效应，有的方案会带来更为凉爽的效果。以这类结果为依据，可对方案进行评价或针对性调整。

由此，政策方面，如果项目方案对城市微气候的作用达到相应标准，是否可在绿地率方面释放一定弹性空间，甚至提供地下空间等开发权激励，去平衡开发商的利益，也是可以探讨的。

撬动“清凉城市”的建设动力，绝不是要牺牲环境。袁琳特别强调，需对涉及开发商的工作给出门槛，政府和专家系统正应在此发挥作用，要求开发商和设计方形成好的方案，并真正落实操作。相应的标准和激励可以成为政策明文。

使“清凉城市”深入人心，有助于缓解社会问题

如果能让人们充分意识到清凉城市的好处，就有利于在未来的城市改造和更新中，把相应的工作做扎实，更为持续地推进下去。

“‘清凉城市’实际上是普惠性的，和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比如，人们在吃完晚饭考虑出门散步的时候，在上学上班的时候，都会意识到‘清凉’与否的问题。”袁琳特别希望，海南的公众能够对“清凉城市”有要求和评价。现阶段的公众反馈，会是未来清凉城市建设的持续推动力。

让清凉城市的理念深入人心，也有助于缓解目前的社会问题。林光明指出，从服务接受者的角度，人们如果愿意从家门和车内走出，让自己的生活更多在公共空间发生，既能减少对外卖电商和虚拟世界的依赖，也可增加与其他人偶遇、接触和交流的机会；从服务提供者的角度，相比让外卖员顶着烈日冒着交通事故的风险在马路上奔波，如果能够把实体店做好，令体验和消费人气旺盛，则可解决更多人的稳定就业，也能使劳动者享受凉爽环境。

总之，在互联网平台经济盛行的当下，运用生态要素营造清凉而可及的公共空间，有利于促进不同群体的交往和相互理解，尤其是青年人可更好地纾解情绪压力。

“新加坡对互联网平台商业不限制，但并不鼓励。”林光明介绍，虽然新加坡居民并不普遍依赖互联网平台，但商业空间也仍受到相应冲击。为吸引人们到店，商场的清凉城市设施，也成为活络人气的关键点。很多商场邀请有特色的街边商贩，来到商场内的临时公共空间营业。这一方面是开发商本身要吸引人气，另一方面背后也有政府为此提供的补贴。其效果不仅令商场的生意更好，人们停留时间更长，也让商贩们都很开心，因为用较低的成本就能接触到高净值人群。

“如果能让热带海岛成为清凉的宜居系统，会非常吸引人。”林光明和袁琳都期待，让人们一年四季都愿意来到海南，而不是只在冬季一小段时间来享受温暖。这是支撑未来海南自贸港建设的重要基础。“加强试点，总结经验，稳步推进，专家指导，全民参与，加大宣传，久久为功。”林光明在自己的朋友圈里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