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摇摆,像极了王薇此刻焦虑的心跳。晚上七点,浦东机场高架堵成了暗红色的血管,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刺眼的光——飞大阪的航班还剩90分钟起飞。副驾驶座上塞着20寸登机箱,里面是两套换洗衣物和空了一半的免税店购物袋。“早知道应该坐磁悬浮的”,她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喇叭声淹没在雨幕里。这个在陆家嘴基金公司厮杀十年的女人,此刻唯一的念头竟是赶去心斋桥的药妆店抢购打折的染发膏。
当虹桥火车站挤满端午返乡的打工者时,浦东机场T2航站楼正上演着魔都中产的大型集体叛逃。 他们用48小时完成一场跨国迁徙,机票价格比虹桥到北京的高铁票还便宜四百块。
张建国在虹口的老弄堂里拆开EMS文件袋时,手指都在抖。五年多次往返签证像烫金的赎身契,存款证明的门槛从天文数字降到了50万。他想起三年前申请欧洲申根签时,银行流水被打回来三次,签证官用怜悯的眼神问他:“退休人员去这么远不安全吧?”
此刻他默默把护照塞进腰包夹层,那里还装着老伴的肺癌复查报告。明天清晨六点,他和癌症互助小组的五个老伙计将降落在福冈机场。旅行社小年轻给他们安排了“抗癌疗愈之旅”:别府温泉煮鸡蛋,黑川露天风吕,最后在熊本乡下民宿住两晚。“比崇明岛农家乐人均贵三百,但能看着阿苏火山喝牛奶。”张建国在微信语音里说,背景音是外孙背英语单词的吵闹声。
当三亚海鲜大排档的秤砣藏着磁铁时,九州温泉旅馆的老太太会跪着把毛巾叠成天鹅形状。 上海人用脚投票的速度,比日元贬值曲线还要陡峭。
李娜在静安寺写字楼摁灭第十七个烟头时,手机弹出了春秋航空的推送。8元飞大阪的广告像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昨天刚给女儿报了古北钢琴课,单价800。她突然把报表摔在实习生脸上:“调休单拿来,现在签!”
三十小时后,这个被客户折磨到斑秃的广告总监正瘫在京都鸭川边的纳凉床。冰镇生啤在玻璃杯上凝出水珠,远处八坂神社的灯笼连成流动的星河。她给丈夫发定位时发现,上海家里装的京都同款三菱雾峰空调,价格够她在四条河原町住三晚温泉旅馆。
当外滩米其林餐厅强制收取15%服务费时,银座资生堂沙龙的美容师正为弄皱她的真丝衬衫九十度鞠躬。 精明的上海主妇们发现,打飞的去东京买CPB粉霜,加上机票仍比国金中心便宜三分之一。
徐家汇的离婚律师周明在羽田机场到达厅狂奔时,定制西裤的裤线依然锋利如刀。他刚用最后半小时扫空了秋叶原Bic Camera的虎牌电饭煲和任天堂Switch,行李箱里还塞着给前妻的E大饼蜜粉——这是协议里约定的子女探视伴手礼。
“比静安嘉里中心停车费还省心。”他看着腕表微笑。三小时前他在浅草寺求的姻缘签还揣在兜里,竹签上刻着“凶”,解签老和尚用英文安慰他:“Bad luck in love,good luck in shopping.”
当迪士尼乐园的快速通道票炒到四位数时,大阪环球影城的VIP手环正在上海黄牛的朋友圈里打折促销。 那些在徐汇滨江遛马尔济斯犬的贵妇们,此刻正指挥代购在银座三越抢购三折的梵克雅宝。
午夜十二点的道顿堀依然人声鼎沸。穿着真丝睡衣的上海阿姨团围在格力高广告牌下,举着蟹道乐的外卖盒摆拍。带队的林阿姨掏出计算器狂按:“蟹肉刺身比盒马便宜40%,章鱼烧折人民币12块,关键是没有城管掀摊子!”
她的手机相册里存着上周在城隍庙的对比照:68元的蟹粉小笼包黏在蒸笼底,穿阿玛尼的服务生用鼻孔指着投诉的顾客。此刻大阪居酒屋老板正为打翻半杯梅酒磕头道歉,赔偿的烤串堆成了富士山形状。
当网红餐厅用预制菜冒充本帮红烧肉时,京都百年料亭的老掌柜正在教上海白领辨认真正的关西味增。 那些被梧桐区天价房租逼疯的小店主,在代官山的二手家具店淘到了昭和时期的柚木柜——运费比国内同款还便宜。
台风登陆前的浦东机场,陈宇航在海关自助通道刷脸时,警报突然尖叫。这个被房贷压垮的程序员三天前还在张江加班,此刻行李箱里塞着给产房妻子的礼物——大阪阿卡酱抢购的限量版贝亲奶瓶。边检警察翻出二十盒eve止痛药时,他喉结滚动:“我太太...在仁济医院待产。”
警察抽走四盒后摆摆手,金属门开启的瞬间,他看见接机大厅的电子屏闪着血红大字:上海地铁2号线故障延误。手机震动,房东发来涨租通知,末尾附带着熊本熊表情包。陈宇航突然蹲在地上干呕,价值三万的奢侈品包装袋散落一地,像撒在陆家嘴天桥上的传单。
当三甲医院产科走廊加满行军床时,神户医疗中心的体检套餐正在上海高端社群疯传。 那些在瑞金医院通宵排专家号的老人不知道,冲绳的PET-CT检查费比国内便宜40%,还附赠牧志市场的石斑鱼料理。
飞机冲破云层的刹那,王薇看着舷窗外渐小的都市霓虹。陆家嘴的摩天楼群缩成发光的积木,机舱里飘荡着沪语、日语和空姐温柔的广播。她突然想起今早路过外滩十八号,穿着紧身裙的网红正为米其林摆拍,裙摆沾上了人行道的口香糖残渣。
这座城市把体面做成标价牌时,精明的猎手们早已学会在别处兑换尊严。 张建国在别府蒸汽腾腾的温泉里打开手机,家族群正在讨论崇明岛墓地的涨价通知。他默默关掉屏幕,把枯瘦的身体沉进乳白色的硫磺水中。
羽田机场的自动贩卖机闪着冷光,周明用最后一枚硬币买了罐热咖啡。易拉罐滚出来的瞬间,他看清机器上的汉字:“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