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对着玩偶倾诉心事,当成年人在暴雨中抱怨“老天不公”,当我们对着卡住的电脑屏幕轻轻拍打并说“别闹了”——这些看似日常的行为,背后都指向了一种深植于人类认知结构中的古老思维模式:泛灵论。在心理学视角下,它并非孩童的幼稚幻想,也非原始人的迷信遗存,而是我们理解世界、连接万物的一种基础认知方式。
提到泛灵论,最经典的研究来自儿童心理学家皮亚杰。他在观察中发现,幼儿常常将无生命物体赋予生命特征和主观意图:认为风吹动树叶是“树在跳舞”,月亮跟着自己走是“月亮喜欢我”,杯子摔碎是“它生气了”。皮亚杰将这一阶段称为认知发展的“前运算阶段”,并认为随着逻辑思维的成熟,泛灵观念会自然消退。
然而,现代认知心理学的研究正在改写这一结论。研究者发现,即使是完全具备逻辑思维的成年人,也会在无意识中启动泛灵化的认知加工。在一项实验中,当被试观看一个几何图形(如三角形)朝着另一个图形“主动”移动时,绝大多数人会自发地用“追逐”“想要靠近”等带有意图的词汇来描述,而非客观的“位置移动”。这说明,泛灵论并非认知发展的“残留物”,而是大脑为了快速理解世界而预装的“认知捷径”——将模糊的现象赋予生命和意图,能让我们在复杂的环境中迅速做出解释和反应。
泛灵论之所以能跨越年龄和文化,核心在于它满足了人类深层的心理需求。
首先,它是一种强大的连接工具。在孤独或陌生的环境中,泛灵化的思维能让我们与周围的世界建立情感联结。独居的老人对着盆栽说话,并非不知道植物没有听觉,而是通过这种方式消解孤独,让冰冷的空间变得有“温度”;旅行者在森林中对着树木“打招呼”,是在将陌生的自然环境转化为可沟通的“伙伴”,从而获得安全感。
其次,它提供了情绪慰藉。当面对无法控制的挫折时,泛灵论能为我们的负面情绪找到出口。考试失利时抱怨“运气不站在我这边”,比承认“自己准备不足”更能缓解焦虑;失恋时觉得“连星星都在为我难过”,能让孤独的痛苦得到共情般的稀释。这种看似“不理性”的归因,实则是心理免疫系统的一种自我保护。
最后,它是意义建构的基石。人类天生渴望为世界赋予意义,而泛灵论正是意义建构的原始材料。从原始部落对山川河流的图腾崇拜,到现代人对宠物的“家人化”对待;从诗人笔下“感时花溅泪”的共情,到环保主义者“地球母亲”的隐喻——泛灵论让无生命的事物拥有了价值和情感重量,让我们在浩瀚宇宙中不再感到渺小和孤立。
泛灵论也并非毫无边界。当它过度干扰现实判断时,就可能陷入认知偏差——比如因担心“伤害”物品而拒绝使用,或因将自然现象解读为“神的惩罚”而产生不必要的恐惧。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泛灵论是理性之外的一种“诗意认知”,它让我们的世界不仅是由物理规律支配的冰冷系统,更是一个充满情感、可以对话的“生活世界”。
我们不必刻意摆脱泛灵论,也无需将其视为幼稚的象征。相反,承认它的存在,就是承认人类认知的丰富性——我们既能用逻辑分析电脑的故障,也能在拍打它时说一句“拜托了”;既能用科学解释月亮的运行,也能在抬头望见它时,想起“千里共婵娟”的温暖。这种理性与诗意的共存,正是人类思维最动人的特质之一。
毕竟,一个能与万物“对话”的世界,永远比一个只由公式构成的世界,更值得我们热爱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