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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度抑郁症（MDD）是一种复杂的、致残性的精神疾病，据估计约占全球残疾人数的10%；世界卫生组织指出，它是目前全球致残的首要原因。

其典型症状包括情绪低落、焦虑、快感缺失和认知障碍，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

在我们过去的认知中，通常将抑郁症理解为一种情绪障碍或大脑化学失衡，治疗也多聚焦于心理干预和神经递质调节。然而，许多患者对现有疗法反应不佳的事实提示，我们对抑郁症成因的理解可能仍需深化。

图源｜《超脱》

心理学年鉴上的一篇综述论文《抑郁症的“邪恶三位一体”：失调的压力、免疫和微生物菌群》（Depression's Unholy Trinity: Dysregulated Stress, Immunity, and the Microbiome）提出了一个更为整合的框架。该论文回顾了近年来的重要研究发现，指出抑郁症远非单一的“心理”或“大脑”疾病，而是一种涉及多个生理系统的全身性失调。

传统视角或许将身体炎症和肠道问题等视为抑郁症的伴随症状或次要因素。但这篇综述整合的证据表明，抑郁症的发生与维持，与三个生理系统的功能失调及其相互间的负面影响密切相关：即压力反应系统（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免疫系统以及肠道微生物菌群。

这三者构成了一个紧密互动、相互驱动的核心病理网络。它们共同形成一种生理上的恶性循环，推动并维持着抑郁状态。

本文将编译及整理这篇论文的核心内容，让我们一同走近「压力-免疫-微生物菌群」模型，更全面地理解抑郁症的复杂病因。

01

长期压力对大脑功能对生理性影响

慢性或早期的生活压力是抑郁症的危险因素。其影响不只在于心理感受，更在于引发可观测的生理改变。

身体通过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轴）应对压力。长期或强烈的压力会导致该轴功能失调，使皮质醇等压力激素持续处于高水平。这种状态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直接影响。

研究发现，长期高水平皮质醇会损害海马体的结构与功能。海马体负责记忆学习并参与调节HPA轴活动。影像学研究显示，抑郁症患者的海马体积常有减小趋势。这种损伤可能削弱海马对压力反应的抑制功能，形成持续的应激状态。

图源｜《青之炎》

同时，前额叶皮层也受到慢性压力的负面影响。该脑区负责高级认知与情绪调节。其功能受损与抑郁症患者出现的执行功能下降、注意力困难及情绪调节能力减弱等症状相关。

此外，长期压力还可能通过影响基因表达等机制，改变个体对未来压力的应对模式，从而增加抑郁易感性。压力系统的失调，构成了抑郁症生理进程的初始环节，并与免疫系统产生后续交互。

02

免疫系统的激活与抑郁症的关联

研究表明，免疫系统的异常激活，特别是慢性的、低度的全身性炎症，在抑郁症的发展中起到重要作用。

临床观察提供了早期线索：使用强效促炎药物（如干扰素-α）治疗的患者，有较高比例出现抑郁症状。同时，患有类风湿关节炎等慢性炎症性疾病的群体，其抑郁症发病率也高于普通人群。

从生物学指标上看，相当一部分抑郁症患者的外周血中可检测到促炎细胞因子水平升高，例如白细胞介素-6和肿瘤坏死因子-α。这些炎症信号分子能够通过多种途径影响大脑功能。

它们可以穿过血脑屏障，或通过激活屏障细胞来传递信号。进入中枢神经系统后，这些分子可能干扰神经递质（如血清素）的正常代谢，损害神经元的可塑性，并直接影响与情绪调节相关的神经环路。

从行为表现上看，炎症本身就能诱发疲劳、快感缺失、社交退缩等与抑郁症高度重叠的症状。

图源｜《丈夫得了抑郁症》

研究还发现，抑郁症患者的免疫细胞可能存在功能变化。例如，具有抑制过度炎症功能的调节性T细胞数量可能减少。此外，大脑内的常驻免疫细胞——小胶质细胞，在慢性压力或炎症信号下会被异常激活。活化的小胶质细胞释放的促炎因子，不仅可能损伤神经元，还会抑制海马体等区域产生新神经元的过程，这与抑郁行为相关。

因此，免疫系统的失调，特别是由压力触发的慢性炎症状态，构成了抑郁症病理生理的另一个核心维度。压力系统与免疫系统之间存在双向作用：慢性压力可促进炎症；而持续的炎症又能进一步扰乱压力反应系统的功能，并直接作用于大脑。

03

肠道微生物菌群作为关键的调节因素

肠道内庞大的微生物群落，通过“肠-脑轴”与中枢神经系统进行双向通信，这一系统在抑郁症中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视。

肠道菌群影响大脑功能的主要途径包括免疫调节、神经内分泌和神经通路。肠道是人体重要的免疫器官，菌群通过其代谢产物（如短链脂肪酸）直接影响宿主的免疫系统功能，从而调节全身及大脑的炎症水平。此外，肠道微生物能产生或影响多种神经活性物质的前体。它们的状态还能通过迷走神经等途径，直接将信号传递至大脑。

临床研究观察到，抑郁症患者的肠道菌群组成与健康人群存在差异，常表现为微生物多样性降低，以及一些具有抗炎功能的菌属相对减少。动物实验提供了更具因果暗示的证据：将抑郁症患者的粪便菌群移植给无菌大鼠，可诱导出抑郁样行为和神经炎症变化。

肠道菌群与压力、免疫系统之间存在密切的三角互动关系。

慢性压力是破坏肠道菌群平衡的重要因素，可导致有益菌减少。失调的菌群又会反过来加剧全身性炎症反应，并通过肠-脑轴将紊乱信号上传至大脑，影响情绪和行为。同时，菌群失调可能损害肠道屏障，使炎症物质更容易进入循环，进一步激活免疫系统。压力、炎症和菌群失调由此形成一个可自我强化的循环网络。

04

系统互动、干预启示与临床意义

压力反应失调、慢性炎症与肠道菌群紊乱，这三者并非独立作用，而是构成了一个相互加剧的生理网络。理解这一整体网络，对于抑郁症的干预思路具有重要影响。

这三条路径存在一个共同的生理交汇点：海马体的神经发生过程。

海马体是成年大脑中少数能持续产生新神经元的区域。长期压力、炎症因子和紊乱的菌群环境，都被证实会抑制这一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多种有效的抗抑郁干预手段，包括药物治疗、心理治疗和规律运动，都被观察到能促进或保护海马神经发生。

因此，修复这一核心的脑可塑性过程，可能是不同疗法产生效果的共同基础之一。

这一系统性视角促使治疗思维从针对单一靶点转向多维度干预。理想的策略可能在于协同处理压力、炎症和菌群问题，以恢复整个网络的稳态。

这意味着，心理治疗（如认知行为疗法）的价值不仅在于调整认知，也在于其被证实能有效降低炎症标志物水平，从而直接干预压力-炎症环路。

同时，规律的身体活动既是有效的压力调节方式，也具有明确的抗炎作用。

在这一框架下，针对肠道菌群的干预获得了新的依据。通过饮食调整来维持健康、多样的菌群，例如增加膳食纤维和发酵食品的摄入，其目的不仅是营养，更是为了从源头上支持抗炎环境与正常的肠脑轴功能。

虽然特定的“精神益生菌”作为辅助疗法的效果仍需更多证据，但它代表了通过肠道靶点来调节情绪的新兴探索方向。

对心理咨询师与临床工作者的启示

对于面向心理学爱好者和心理咨询师读者，这一模型提供了超越传统心理动力学或认知行为框架的、更深层的生物-心理-社会视角：

1、深化对“心身一体”的理解

当来访者诉说其抑郁时，他们描述的疲劳、疼痛、消化问题，不仅是“伴随症状”，很可能是同一病理生理过程在不同系统的体现。理解这一点，能增强对来访者整体痛苦的同理心。

2、增强心理干预的信心与解释框架

可以向来访者科学地解释，心理治疗不仅能改变想法，也能实实在在地调节其压力激素水平和身体炎症状态，从而从生理上促进康复。这为治疗提供了有力的“生物学合理性”支撑。

3、倡导整合性的健康促进

心理咨询师可以在专业范围内，有依据地鼓励来访者将心理治疗与健康的生活方式（规律运动、均衡营养、良好睡眠）相结合。这种“生活方式处方”不再是泛泛而谈，而是针对抑郁症核心生理机制的协同治疗。

4、促进跨学科协作

对于复杂的、难治性的个案，认识到生理维度的重要性，可以更有意识地寻求与精神科医生（评估药物治疗、炎症生物标志物）、营养师等专业人员的协作，为来访者构建一个更全面的支持网络。

05

写在最后

综上所述，抑郁症的「压力-免疫-微生物菌群」模型阐释了心理社会经验是如何深刻地“嵌入”并持续“重塑”我们的生理状态，而后者又如何反过来固化我们的主观感受与行为模式。

因此，无论是采用心理治疗调节压力反应，通过体育锻炼改善炎症水平，还是借助饮食调整优化肠道菌群，这些方法都是从不同层面干预同一个失调的生理系统。

基于这个视角，或许我们可以用更整合、更谦逊的态度来看待抑郁症：它并非一个孤立存在的心理问题，而是一种根植于整个生命系统的失调状态。

治愈它的密码，正蕴藏在我们对自身复杂性的全面认知与深切关照之中。

编辑 /Be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