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血铅真相远比想象中复杂。这并非单纯的某一事件,背后牵扯到诸多因素。从源头看,可能涉及工业企业的违规排放,长期累积导致土壤和水源污染,进而影响到居民的身体健康。在监管层面,或许存在监管不力、执法不严的情况,让污染企业得以逍遥法外。同时,信息披露也存在问题,公众未能及时、全面地了解到污染的真实情况,导致民众在不知情中遭受血铅危害。这一系列复杂的因素相互交织,使得甘肃血铅真相的揭示变得艰难而漫长,也凸显出解决此类问题的紧迫性和艰巨性。
在甘肃天水,251名儿童接受检测,233人血铅异常。官方迅速归因为“彩绘发糕”中的非法添加,但检测数据相差数十倍、家长自费送检才能知情——这真的是一起孤立的投毒事件吗?作为前调查环境与食品安全记者,也是一位母亲,我试图在混乱的信息中,梳理那些被忽略的事实与更深的系统性隐患。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端端酱,作者:端端酱,头图来自:视觉中国(图为甘肃天水城市风光)
天水市麦积区褐石培心幼儿园共有251名儿童接受检测,结果显示233人血铅异常,其中四成血铅水平达中度或重度中毒标准。孩子们出现腹痛、脱发、牙龈黑斑等症状,更令人震惊的是,当地检测称“正常”的孩子,在西安医院却被确诊为中度甚至重度中毒,检测结果相差几十倍。
调查通报迅速出台:两份食品样本中检出严重超标铅含量,分别高达1052 mg/kg和1340 mg/kg,源于后厨使用网购彩绘颜料(包装明示不可食用)。8人被刑拘,多位地方官员被问责。
这一处理看似“快速而完整”,但是否也过于迅速?
本地检测与西安医院结果相差数十倍(如儿童A本地血铅值为82 μg/L,西安检测为512 μg/L),远超《血铅临床检测技术规范》允许的误差范围(±10%)。
我们有理由质疑:这起“人为添加”事件是否也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处理模式——个体归因,系统失语。
在公共卫生和环境污染事件中,“快速定责个体、弱化结构责任”的处理逻辑并不新鲜。
这一模式往往呈现为:归责个体 → 定性孤例 → 事件结案 → 系统失改。
天水事件,是否也正在走向这一路径?
一、甘肃,污染早已不是新闻
甘肃是典型的资源型省份,相关地区长期存在铅污染历史:
2006年 天水麦积区吴家河村:冶炼厂排放致334名儿童血铅异常;
2009年 陇南徽县:铅烟尘超标800倍,373名儿童重度超标;
2015年 金昌市:农田土壤铅浓度超200 mg/kg;
2018年 白银市:42%耕层土壤铅超标。
全国土壤监测数据显示,西北工业与农业交界地区普遍存在重金属积累,甘肃中东部干旱农业区土壤铅积累率高达72.5%。
天水这次大规模血铅异常,是否只是长期环境暴露+一次投毒叠加的结果?
二、国际经验:弗林特危机之后
2014年,美国密歇根州弗林特市爆发铅水危机,是一次典型的制度性失败:
政府擅自更换水源,水管铅析出,致使逾9000名儿童受影响;
初期否认,居民自行送检揭露问题;
联邦政府宣布进入公共卫生紧急状态;
拨款1亿美元更换一万多条铅管线;
制定《饮用水安全法》修正案,完善检测和披露机制;
州政府最终支付6亿美元赔偿。
美国环保组织NRDC指出:铅污染影响的不只是儿童,成人也可出现高血压、肾功能损伤、神经退行等慢性问题。儿童更易受害,但铅从不区分年龄。
三、政府应如何正确处理?
对照弗林特事件,天水的应对明显显示出体系性回应不足:
没有开展系统性环境排查与溯源;
本地与异地检测机构结论严重不一致,却缺乏统一质控与复核机制;
快速锁定幼儿园责任,但未见启动城市级风险评估与治理措施。
过往,甘肃天水并非毫无治理尝试,但过往呈现出“事件推动、媒体曝光、短期整治”的碎片化模式。地方治理依赖上级督办,基层环保和公共卫生系统面临长期资源短缺。
四、如何避免下一次“慢性中毒”?
1. 建立独立环境调查机制
由生态环境部牵头,联合国家卫健委、第三方专业机构,对天水及周边过去10年空气、水体、土壤与排放展开全面溯源。
2. 检测数据全面公开
所有检测报告应标明送检医院、检测方法、原始数据及复核情况,接受家长和公众交叉验证。
3. 纳入国家重点治理区
将天水划入“重金属污染治理重点区”,类比“长株潭镉治理模式”,推进农田修复、污染源封堵、企业搬迁等系统整治。
4. 校园环境风险等级排查与改建
对托幼机构与学校进行环境风险评估,建立红黄绿等级标准,严重超标者搬迁或封闭整治。
5. 建立儿童环境健康档案制度
依托社区卫生体系,定期对0–12岁儿童开展血铅等常规筛查,形成动态数据库。
6. 推动《重金属污染防治法》立法
明确政府与企业在隐瞒、延迟污染信息披露中的法律责任,设立环境公益诉讼绿色通道。
铅没有颜色,也没有气味。但它可能埋在你家的土壤里、水管里、空气中,或者——治理者不愿面对的“责任黑箱”里。
“彩色发糕”或许只是一个爆发点。真正的问题,在于那背后是否存在未被识别、未被治理、未被公开的系统性暴露。
这起事件的意义,不该止步于封锅、封人、封口。而应成为一个溯源、制度改革、以及对公众信任重新构建的起点。
作者注:十几年前,我刚做记者时的第一个身份是环境记者,后来做过食品安全与医疗健康报道。我调查过全国土壤污染,追踪过多起食品安全事件,深知环境污染和食品安全对个体健康与社会信任的破坏力。而如今,作为一位母亲,当我看到天水这些孩子的血铅结果,看到家长们自救时的孤立无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我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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