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郑州人,刚从孟州回来,背包侧兜还沾着点黄河边的细沙,兜里揣着半块没吃完的怀山药糕。坐地铁回二七塔附近的家时,车窗外的高楼唰唰往后退,倒想起孟州街头那棵老槐树下的风——郑州的风是裹着汽车尾气的急,吹得人脚步都发慌;孟州的风是绕着屋檐角、槐树叶的缓,能把阳光都吹得慢悠悠落在青石板上。
同样是黄河滋养的城,郑州有二七塔的灯火串着夜,有地铁里的人潮推着时光跑;孟州有韩愈故里的碑影映着日,有老街的炒面香勾着人慢下来。这豫北小城不大,却像块温乎的老玉,得攥在手里慢慢摸,才能觉出它的润。我实在忍不住,想说说对孟州的6点印象。
印象1 韩愈故里——碑影里的文气
郑州有河南博物院的厚重,孟州有韩愈故里的清寂。我去那天是个阴天,清晨七点多,踩着露水往故里走,远远就看见门口那棵老皂角树,枝桠伸得老长,像要把时光都拢在怀里。
守园的老人姓韩,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正拿竹扫帚扫地上的槐叶。扫帚尖划过青砖的声音,比郑州早高峰的鸣笛声让人安心。“姑娘,来寻韩文公的?”他抬头看见我,手里的扫帚没停,“咱孟州人不咋说大话,就认这文气——韩文公是咱这儿走出去的,这院子里的碑,都比我爷爷的爷爷岁数大。”
我跟着他往里头走,正殿前的碑刻着“韩愈故里”四个大字,边角被风雨磨得圆钝,却比郑州街头的霓虹招牌更有分量。几个穿校服的孩子蹲在碑前,拿铅笔描碑上的纹路,笔尖在纸上蹭得轻,生怕碰坏了什么。有个小姑娘抬头问我:“阿姨,你是郑州来的?郑州的博物馆是不是很大?”我点头,她又说:“那你也多看看这碑,韩爷爷的字,慢着看才有意思。”
郑州的博物馆里人多,讲解员的声音得拔高了才听得见;这儿不一样,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清。韩大爷蹲在台阶上卷旱烟,说:“常有郑州来的人,急着拍两张照就走,其实这院子的好,得坐下来等——等会儿太阳出来,碑上的字会发亮,那才是韩文公的意思。”我便坐下来等,果然,后来云散了点,阳光落在碑上,那些刻痕里像藏了光,安安静静的,却比任何热闹都让人记牢。
印象2 黄河湿地——苇丛里的渔闲
郑州有黄河风景区的热闹,孟州有黄河湿地的静。午后两点,我租了辆自行车往湿地去,路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哗啦啦响,偶尔能看见几只麻雀落在车把上,一点也不怕人。
湿地边的土路上,停着辆小木船,船身漆着红漆,有些地方掉了皮,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船主老王正坐在船帮上抽烟,脚边放着个搪瓷缸,里面的茶水凉了半截。“来瞅黄河的?”他看见我,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块地方,“郑州那边的黄河,是不是都是观光船?咱这不一样,就这小木船,划了三十年了。”
我蹲在他旁边看他收网,网是粗棉线织的,上面还沾着点水草。老王的手糙得很,指关节又大又红,却灵活得很,慢慢把网往船上拉,动作轻得像怕惊着水里的鱼。“慢着点好,”他说,“郑州的船快,赶时间拉游客;咱这网慢,能等着鱼自己进来。”说着,网里跳出条小鲫鱼,巴掌大,在船板上扑腾。老王弯腰捡起来,手指捏着鱼鳃,轻轻往水里放:“再长两年,再长两年就够吃了。”
远处有货船鸣笛,声音闷闷的,从黄河面上飘过来。老王头也不抬,继续收网:“那是往郑州去的船,赶时间装货;咱不赶,网收完了,回家喝碗玉米糁,比啥都强。”风从苇丛里吹过来,带着点水腥气,我看着老王的船在水里轻轻晃,忽然觉得,郑州的黄河是给人看的,孟州的黄河是给人住的——住得慢,住得稳。
印象3 古槐树街——年轮里的家常
郑州有大卫城的繁华,孟州有古槐树街的家常。那街不长,中间栽着棵老槐树,得三个人手拉手才能抱过来,树皮裂得像老人的皱纹,枝桠上挂着些红布条,风一吹就晃。
树下摆着两张石桌,几个老人在下象棋,棋子是木头做的,敲在石桌上“咚”一声响。看棋的张大爷叼着个旱烟斗,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看见我站在旁边,递过来个小马扎:“坐会儿?郑州来的吧?你们那儿的街,是不是都跟赶庙会似的?”
我坐下看他们下棋,没人大声嚷嚷,输了的人也不恼,慢悠悠地把棋子摆回去:“再来一盘,刚才那步走急了。”张大爷说:“咱这街,早上卖豆浆油条,晌午卖面条馒头,晚上卖糖糕炒面,没啥新鲜的,就是能让人坐下来。”旁边有个卖菊花茶的小摊,摊主是个大妈,递过来一杯热菊花茶:“尝尝,咱孟州本地的菊花,晒了半个月,比郑州的奶茶解乏。”
茶是淡黄色的,喝着有股清甜味。我看着老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往下落,落在石桌上、老人的肩膀上,没人去扫,就那么搁着。有个小孩跑过来,捡了片最大的叶子,举着给下棋的爷爷看:“爷爷,你看这叶子像不像小船?”爷爷笑着摸他的头:“像,像咱黄河里的小船。”
郑州的街是跑着的,人挤人,店挨店;孟州的古槐树街是坐着的,能让人把日子掰开来,慢慢过。
印象4 孟州博物馆——瓷片里的旧时光
郑州有河南博物院的恢弘,孟州有博物馆的温软。博物馆不大,就两层楼,门口摆着两尊小小的石狮子,是本地匠人雕的,模样不算精致,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我进去的时候,正赶上一位戴老花镜的老人在看展柜里的瓷片。瓷片是唐宋时候的,有的沾着点青釉,有的还能看见细碎的花纹。老人手里拿着个放大镜,凑在展柜玻璃上,看得极慢,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
讲解员是个中年大姐,穿件浅蓝色的工作服,看见我过来,没像别处那样立刻递宣传册,而是指着瓷片说:“这是咱孟州窑的瓷片,土是黄河边的胶泥,火是柴火烧的,慢工出细活——你看这纹路,是当时的匠人一笔一笔画的,不像现在的机器,唰一下就成了。”
“能离近点看吗?”我问。她笑了,领着我到旁边的复制品展柜:“这个能摸,你试试。”我伸手摸了摸那只复制品瓷碗,碗沿是圆的,手感温乎,不像现在的瓷碗那样冰凉。“咱孟州窑的瓷,烧的时候要守着窑,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得盯着,”大姐说,“郑州博物馆里的瓷,好多是名家的,咱这的瓷,是老百姓用的,却更贴地气。”
角落里,刚才那位看瓷片的老人正拿本子记东西,笔尖在纸上写得慢,偶尔停下来揉揉眼睛。我走过去看,本子上画着瓷片的纹路,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我是郑州退休的,”老人抬头说,“以前总觉得博物馆得大、得气派,来了孟州才知道,小博物馆也有小博物馆的好——能让人慢慢看,慢慢想。”
印象5 西逯村怀药坊——山药香里的匠心
郑州有超市里包装精美的特产,孟州有西逯村的怀药香。西逯村离城不远,村里多半人家都种怀山药,我去的那家怀药坊,主人姓赵,是个五十来岁的师傅,围裙上沾着点山药粉,手里正切着山药干。
坊里飘着股淡淡的山药香,不是甜腻的香,是带着点土气的清润。赵师傅的刀是老菜刀,磨得雪亮,切下去的时候“笃笃”响,每片山药干都切得匀匀的,薄厚差不了多少。“山药要晾透,切要匀,”他说,“急了不行,切厚了晾不透,切薄了容易碎——咱孟州的怀药,靠的就是这股子慢劲。”
我站在旁边看他切,他的胳膊抬得不高,每一刀都稳得很,像在琢磨什么细活。“郑州来的人,好多买包装好的怀山药,”他说,“其实那不如咱这现切现晾的,你看这山药,刚从地里挖出来没几天,还带着水汽。”说着,他拿起一块刚切好的山药片,递过来让我尝:“生的也能吃,有点甜。”
我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得很淡,没有别的怪味。坊里的架子上摆着不少山药糕,是赵师傅的媳妇做的,用的是本地的蜂蜜,捏得方方正正的。“尝尝这个,”赵师傅的媳妇递过来一块,“比郑州的蛋糕软,不齁甜。”我尝了尝,山药的香混着蜂蜜的甜,慢慢在嘴里化开,不像别的甜点那样吃完发腻。
赵师傅说:“咱做怀药,不求快,求个实在——郑州人生活快,可吃的东西,还是慢下来做的香。”我临走时买了两袋山药干,他还特意嘱咐:“泡着喝的时候,多焖会儿,味儿才出得来。”
印象6 北十字街——炒面里的烟火
郑州有二七塔下的小吃街,孟州有北十字街的烟火气。傍晚五点多,我往十字街去,还没到街口,就闻见一股炒面的香——是铁锅炒出来的油香,混着花椒、葱花的味,勾得人肚子直叫。
街口的“张记炒面”摊前,围着几个人,张师傅正站在铁锅前颠勺,火苗“呼”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通红。铁锅是老式的铸铁锅,锅底厚厚的一层油垢,却亮得能照见人。“来一碗?”他看见我,大声问,“郑州的炒面是不是多放酱?咱这不一样,靠的是火候。”
我点头要了一碗,站在旁边等。张师傅抓了把细面放进锅里,铲子翻炒的声音“哗啦哗啦”响,油星子偶尔溅出来,他也不躲,手腕一颠,面就全裹上了油。“炒面要颠得匀,”他说,“火大了容易糊,火小了不香——咱孟州的炒面,得等,等面吃透了油,吃透了调料,才好吃。”
旁边有个卖糖糕的小摊,摊主是个大姐,正把揉好的面团放进油锅里,糖糕在油里滚着,慢慢鼓起来,金黄发亮。有个小孩拽着妈妈的衣角,指着糖糕:“我要那个,要热乎的。”妈妈笑着说:“等会儿,刚下锅,得慢着炸。”
我捧着炒面找了个小凳坐下,面里放了点绿豆芽、鸡蛋,吃着喷香,不咸不淡,刚合适。旁边有个老人也在吃炒面,就着一瓣蒜,吃得慢悠悠。“郑州来的?”他问我,“咱这炒面,比你们那儿的烩面另一个味吧?”我说是,他笑了:“咱孟州的吃食,不咋花哨,就是实在,吃着暖。”
远处的戏台上,有人在唱怀梆,调子不高,却能飘得很远,混着炒面的香、糖糕的甜,落在十字街的每个角落里。
有人说孟州小,没郑州的大商场,没郑州的快节奏,不值得特意跑一趟。可我觉得,孟州的好,不是在景点的热闹里,是在韩愈故里的碑影里,是在黄河湿地的苇丛里,是在古槐树街的石桌上,是在怀药坊的山药香里,是在北十字街的炒面锅里——这些好不是隔着屏幕能看见的,得你走在它的街上,踩着青石板上的阳光,吃一口热乎的炒面,听老人说句韩文公的旧事,才能摸得着,记在心里。
回郑州的那天,我又去了北十字街,买了碗炒面,站在老槐树下吃完才走。风还是那样缓,阳光还是那样慢,我揣着刚买的山药糕,忽然觉得,孟州就像这山药糕,温乎、实在,得慢慢品,才能觉出它的好。
下次,我还想再去孟州,再去黄河边看老王收网,再去怀药坊看赵师傅切山药干,再站在北十字街,等一碗热乎的炒面——等那慢下来的时光,再裹着风,落在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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