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晋蒙交界的莽塬上勾勒出太极乾坤巨龙造型,穿山越岭闯出龙壕,攒足万丈豪情奔涌到龙口,劈出“自古黄河向东流,只有龙口朝西走”的神奇壮美。龙壕峡谷深邃似巨龙潜藏,地质奇观与神话想象交织,勾勒出黄河在准格尔大地的龙形轨迹。两岸石壁如巨龙开颚,窄处河道不足百米,200多米的落差,河水湍急声如龙吟,龙口便因这“龙吞碧水”的形态得名。
清中晚期至抗战前夕,大批晋西北人背井离乡,踏冰川或乘木船渡过黄河,这道河畔便成了他们闯入蒙地的第一隘口。龙口小镇像一颗镶嵌在吕梁山脉与鄂尔多斯高原过渡带的明珠,在岁月里折射出独有的光芒。河湾的石头窑洞、漫山遍野的杏果梨枣和玉米糜子、大街小巷飘着的胡麻油香、家家户户灶台上的酸粥烩菜,每一丝一缕的气息里,都裹挟着走西口人的温软与坚韧。
古人以“观物取象”的智慧,将自然景观与信仰相融合,让这片土地有了更多神奇的生命意象。而黄河与长城在此交汇的格局,使这里成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化的分界线,亦是多民族千年水乳交融的独特见证。长城墩台至今耸立山梁,曾是“一城锁河,三地扼守”的军事要塞。黄河水路一直是山西人走西口移民的精确地理方位和主要通道,十多艘木船在此摆渡,布匹、瓷器、皮毛堆积如山,河湾里近万人摩肩接踵,那热闹劲儿,至今藏在每月逢七的集市里,成了西口水陆码头的活态遗风。走西口的“大口”是地理之门,老区人的“秉性”是精神之根,两者缠绕生长,才酿出南河畔独有的人间烟火。
龙口是走西口人进入蒙地的垫脚石,是准格尔文化一脉相传的根之缘。如果不是走西口人的后代,你绝对掂量不出这道口的分量。有人说龙口是准格尔的肚脐眼,所有养分皆从此输送,今日准格尔的工业筋骨、农耕精细、经商头脑、坚韧性子,追根溯源都是走西口人从这道口里带进来的。这口早已不是简单的渡口或地理名词,而是根植于晋蒙大地的骨血、联结准格尔人的生命密码。
农耕之种子是土地长出的精神食粮、生活中积淀的精细、岁月里磨砺的坚韧。若说这根上结出的第一颗果实,便是龙口的农耕文化。走西口的人初到此处,面对跑水、跑土、跑肥的荒山野岭,晋西北老把式们挖鱼鳞坑种树存水、开垦梯田固土,把中原农耕的精细,一点一点渗进黄土里。这种精细不是娇气,是贫瘠逼出的生存智慧,他们深知这里的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就像伺候女人坐月子般地耕种着农田庄稼。
这份精细至今没有改变,糜子要锄耧三遍,第一遍定苗留壮,第二遍锄草松土,第三遍壅土保墒。红枣选耐旱品种种在阳坡,秋天摘下吹晾于阴凉地,枣肉才紧实劲道,甜得醇厚。海红果冻在院里化了吃,那种冰倍儿爽的感觉就像现在的水果冰激凌,或是熬成果酱、酿成果酒。连大杏的杏仁都舍不得浪费,煮熟拌豆芽,或炒成杏仁茶解暑。公盖梁露天煤矿复垦时,龙口人推平如山般的土堆,掺上有机肥改良,种树种草、培育旱地苹果,养殖西蒙特牛,让昔日矿山变成复垦绿洲。这份精细的背后,是老区人刻在骨子里的勤劳与智慧。早年黄河泛滥,他们挽起裤腿修堤坝,平整出大片高产农田。后来植树造林治理风沙,大人小孩齐上阵,一棵一棵往山上种,如今已是绿树成荫花草遍地,这些日常点滴,构成了最真实的龙口。走西口人带来的种子,在新时代仍在生根发芽,对土地的敬畏、对收成的认真从未改变。
如果说农耕是龙口的粮,工业便是龙口的火。这簇火是20世纪50年代用最朴素的辛劳焐热的。榆树湾硫磺窑里,工人穿粗布衣、戴草帽,呛人的硫磺气让人咳得难受也不停歇。炼铁炉旁职工家属们围着头巾坐在地上砸矿石,汗水滴在矿石上,滋啦一声就蒸发不见了。这些工人及家属大多都是走西口人的后代,继承了抱团互助的合作精神,谁家有事,工友主动顶班。设备坏了,一群人围着琢磨如何修理,发了工资,凑钱买更加趁手的维修工具。后来这里办起了水泥厂和众多的煤矿,成了鄂尔多斯工业的发祥地,培养了大批的矿产管理人才,足迹遍布鄂尔多斯、乌海周边各地。2000年后煤炭资源成为周边工矿发展的重要产业,龙口人没把煤矿当作摇钱树,而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把中小煤矿全部关停,农民拿了补偿款,或进城安家,或留镇开农资店做小买卖,日子过得简单踏实。如今煤矿和硫磺窑虽已关停,但吃苦抱团的劲头仍在。镇上的农副产品一直保留着原有的味道,部分融合了现代技术的优势,碗托做成真空包装,马蹄酥、月饼、麻花、枣泥饼等老味道的食品都经过精细化的手工制作,整箱整箱地发往全国各地,成了当地特色美食最重要的味觉记忆符号,不糊弄人和事的根脉一直薪火相传。
龙口人的坚韧,是黄河教的。龙口人的忠诚,是革命风云年代锤炼的。解放前地下党员胡栽根往来大河两岸传递情报,被捕后严刑拷打也不吐一字,这是龙口人的骨气。龙口人的团结是日子磨砺的,村里哪家忙不过来,邻居都会主动帮忙搭手。修水泥路缺钱,村民你出五百元、我凑一千元,“咱们龙口人从不各顾各”。这些个性和特质自走西口祖辈传承而来,经代代承接从未被历史的发展所湮没。古庙戏台是游子乡愁里的魂,守着龙口人的根。不少村庄人口虽减,但古庙与戏台大多留存下来。一到庙会唱晋剧二人台,在外的亲戚朋友,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会放下活计赶回来,看戏、赶集、见亲友。走西口人怕水患拜龙王,盼丰收拜土地爷,求平安拜关公。戏台对着古庙,红柱子刻着“演悲欢离合,现古今奇观”,字里行间都浸润着一方土地的人间烟火。英雄难过西口关,二人台《走西口》一开场,便是柔肠百转的悠扬曲调,“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牵着那哥哥的手,送你送到大门口”“坐船你要坐船舱,你不要坐船头,小心那风摆浪浪摆风,把哥哥摆到河里头”。字字裹着难舍难分的柔情,句句藏着细碎叮咛和无助的牵挂。台下的老人们听着眼眶就红了,忍不住抬起手背抹眼泪,这是祖辈们的亲身经历,是走西口人说不尽的无限乡愁。每年一度的三省物资交流会,总显得格外热闹,服装百货、粮油米面、时鲜瓜果、农副特产应有尽有。冒着热气的油饼粉汤特色小吃,顺着整条街铺排得满满当当。吆喝叫卖声混杂着往来行人的谈笑声,满街的市井烟火气,处处人声鼎沸,这光景活脱脱是当年西口码头热闹景象的重现。如今政府打造龙口文旅古镇、同步推进生态文化、红色旅游,其发展势头早已如火如荼。游客来此观赏黄河弯莲花辿独有的雅丹地貌,在杏花、海红花海里定格美好,品尝老味道的特色美食后,再扎堆逛街涌进庙会看热闹,听晋剧看二人台,每一处场景、每一种体验,都藏着自然奇景与人文烟火融合的独特韵味。有人担心交通变快捷了,过度商业化会弄丢这里的根脉,龙口人却语气里满是笃定:“庙在、戏台在、晋剧二人台在,乡愁就不会散,乡愁在,那些走出去的人就会赶回来。”
黄河长流,根脉永续。站在黄河大桥上看清水西流,像极了走西口人的日子,走出去又回来,变了又没变。高楼、街道、广场、电商是新的,糜子地、老味道、古庙戏台依旧鲜活存在。龙口人对土地的敬畏,对西口根、黄河魂的坚守,从未改变。
“我是马栅、榆树湾、龙口人”,这不是简单的地名标签。它是浆米罐里越酿越醇,裹着满口酸甜的劲道、是老布鞋上密密麻麻纳着的针线,是一辈辈人“不糊弄人、不糊弄日子”的滚烫真诚。黄河水越流越清,龙口人的根脉也越扎越深。那些从西口走出来熟稔的人和事,都藏在酸粥里、戏台上、藏在他们踏过黄河浪里的魂魄中,会随着黄河水,流进下一代的骨血里,从未走远。
作者简介:
周建国,笔名阿吉,准格尔旗人。二级心理学咨询师、国家级高级营养师,旅游经济师。在市级以上报刊杂志发表诗歌作品300余首,作品收入《2016年中国好诗300首》等多个版本,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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