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遗珠记》
暮春时节,我踯躅于黄浦江畔。外滩的钟声敲碎了游人的梦,南京路上摩肩接踵的西装客与旗袍女郎,将这座\"东方巴黎\"的喧嚣演绎得淋漓尽致。忽忆起某位老茶客所言:\"十里洋场看外滩,千年风物在郊原。\"这倒勾起了我的兴致——在钢筋铁骨的巨兽腹地,竟还蜷伏着几处未被吞噬的江南骨血?
(一)
沪谚有云:\"金罗店,银南翔,铜江湾,铁大场。\"这四字排比,倒像是给古镇们封了爵位。最是那\"金罗店\"三字,在茶楼酒肆间流转百年,镀着层令人目眩的光晕。
及至亲临,却见这\"金\"字招牌早已蒙尘。青石板路上野草蔓生,斑驳的朱漆门楣后,蜘蛛正忙着结它的八卦阵。三两家杂货铺半掩着门,柜台后打盹的老掌柜,倒成了最生动的展品。偶有穿蓝布衫的老妪蹒跚而过,木屐声在空巷里荡出回响,惊飞了檐角梳理羽毛的灰鸽。
(二)
转过颓圮的贞节牌坊,倒遇见三五个活物——皆是白发翁媪,围坐石桥边用吴侬软语翻检陈年旧事。他们口中的罗店,分明还是光绪年间的模样:漕船如梭的市河畔,绸缎庄的伙计用银剪子裁开霞光;茶馆里的说书人醒木一拍,惊散了梁间燕阵。而今市河淤塞成臭水沟,说书人的折扇早化作灶膛里的余烬。
(三)
南翔镇的小笼包蒸汽氤氲了高铁站,江湾的文创店把历史明码标价。偏是这\"金罗店\",守着它的老银楼与当铺,像固执的遗老守着发霉的族谱。市政工程的红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推土机的轰鸣惊醒了沉睡的蜇虫。这倒让我想起绍兴的咸亨酒店——若非周家少爷那支犀利的笔,怕也早沦为拆迁告示上的一个墨点。
(尾声)
暮色浸染马头墙时,几个美术学院的学生支起画架。他们的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在替这些垂垂老矣的飞檐戗角续写新章。远处新开通的地铁呼啸而过,车窗里闪过无数张年轻的面孔。或许某天,这些追逐星光的眼睛也会为旧物驻足?毕竟连最顽固的苔藓,也会在春雨后泛出新绿。
愿这些江南遗韵能等到自己的文艺复兴,就像老树总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爆出令人惊艳的新枝。